挑衅，立威

营门“咣当”一声关上的瞬间，苏卿后背的汗毛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唰唰地，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撩拨着。

不是因为陌生的环境，更不是因为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那些目光里藏着的怀疑、轻视，她早就看腻了。真正让她神经紧绷的是刚才在城门口匆匆一瞥的那道玄色身影。

萧策。

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盯着自己看了那么久？

苏卿的手指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长枪，枪杆是经年累月磨得发亮的硬木，带着前主人留下的微微汗渍味。她咬着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进了军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分神就是找死。

“新来的，都给我站好了！”

一个粗嘎的声音炸响，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苏卿抬起眼，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兵正站在队伍前面叉着腰，肩膀上的甲片歪七扭八，露出结实的臂膀，上面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

“我是你们的伍长，王虎！”老兵拍着胸脯吼道，唾沫星子四溅，“进了我这队，就得守我的规矩——少说话，多干活，谁要是敢炸刺，老子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队列里的新兵一个个缩着脖子，没人敢出声。苏卿低着头，手指却轻轻摩挲着枪杆，那是她心里紧张时的一个习惯。以前在苏家演武场，父亲总说她一摸枪杆就走神。

左边第三个小子腿抖得像筛糠，怕是要吓破胆了；右边那个眼神躲闪不定，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只有斜前方一个高个少年挺着背，像模像样。

“都听好了，”王虎扫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苏卿身上，“特别是你，小白脸！细皮嫩肉的，怕不是来军营里绣花的？”

哄笑声立刻冒了出来，苏卿没抬头，只是指尖在枪杆上滑动着，轻轻摩挲。

“笑什么笑！”王虎吼了一声，走到苏卿面前，用鞭子梢挑起她的下巴，“抬起头来，让老子看看，是哪家的娇少爷，跑这儿来遭罪。”

力道不轻，苏卿的下巴被勒得生疼。她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对上王虎那双带着戾气的眼睛，一言不发。

这双眼睛太亮了，亮得不像底层挣扎的少年，倒像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刀。王虎心里莫名跳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他最恨这种看着温顺，却骨子里带刺的小子。

“怎么？不服气？”王虎的鞭子往下一沉，眼看就要抽到苏卿脸上，“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扔回城里去，让你去窑子……”

话音未落，苏卿忽然动了。她没躲，也没还手，只是手腕一翻，精准地抓住了王虎的鞭子梢，指尖稍微一拧。那牛皮鞭子像是长在了她手里，王虎猛地一拽，竟没能拽动。

“你敢反……”王虎的话卡在喉咙里没吐出来。

苏卿的动作极快，她抓着鞭子往前一带，脚下一绊，王虎猝不及防，庞大的身躯向前狠狠扑去，眼看就要摔个狗吃屎。

新兵们全都看呆了，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王虎的脸离地面只差寸许的时候，苏卿突然松开了手，身体往后退了半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王虎踉跄着勉强站稳，脸色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你找死！”他彻底被激怒了，扔掉鞭子，挥着拳头朝苏卿脸上砸去。

这一拳又快又狠，带着呼呼风声，显然是真的动了怒。新兵们吓得惊呼出声，有人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苏卿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直到拳头快要碰到鼻尖时，她侧身一偏，抬手肘精准地撞在王虎的肋下。

“唔！”王虎闷哼一声，拳头立时软了下来。

苏卿没停下动作，借着侧身的势头，手腕一翻，抓住王虎的胳膊往后一拧，动作干净利落——正是父亲教的擒拿术，专卸关节的巧劲。

“啊——！”王虎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拧得弯下腰，脸贴在地上，胳膊被反剪在背后。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剩下王虎的痛呼和粗重的喘息声。

苏卿站在他身后，胸口微微起伏，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挣扎的王虎，声音刻意压得沙哑，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

“伍长，军营里，是比拳头硬，还是比规矩大？”

王虎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新兵们看她的眼神全变了——震惊、敬畏甚至掺杂着一点畏惧。这个看似清瘦的“少年”，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苏卿慢慢松开手，后退一步，对着地上还在哼哼的王虎微微躬身，语气平淡：“属下失手，惊扰伍长了。”

这话听起来恭敬无比，可任谁都听得出里面的警告意味。

王虎捂着胳膊，恶狠狠地瞪着苏卿，眼神里全是怨毒，可他最终没再敢动手。刚才那几下他已经输得彻底，再闹下去，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好……好得很！”王虎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狠话，“给我记着！”

说完，他捂着胳膊，一瘸一拐地走了，连多余的狠话都不敢再吐露。

苏卿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刚才那几个动作，她用了十足的巧劲，可依然担心自己的发力太过“女气”。女子的力道和男子不同，手法更偏手腕和腰，若是被有心人察觉破绽，麻烦可就大了。

“你……你真厉害！”旁边的高个少年凑上来，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我叫赵大牛，你呢？”

“苏青。”她简短应了一声，转身整理装备，不想与人多攀谈。

可周围的目光却像黏在了她身上，有敬畏、有好奇，还隐藏着敌意。她心里明白，刚才那一仗，已经在新兵里立了威，同时也为自己树了敌。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长枪，枪尖映出模糊的影子——短发，灰衣，平胸，像个真正的少年。

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层伪装之下，埋藏着怎样的过去与深仇。

王虎的挑衅仅仅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苏卿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长枪，转身走向分配给自己的营房。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苏家祠堂里那摇曳的烛火。

她想起绾绾在城门口的眼神，担忧又坚定。

“绾绾，等我。”

她在心里默默念道。

为了绾绾，为了苏家的冤魂，这份藏在青衫之下的苦楚，她必须忍下去。直到能够亲手讨回一切欠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