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被拖拽着消失在金銮殿拐角处时,我正倚在宫墙下的银杏树旁,枯叶被北风卷落,啪嗒打在手背上,冰凉刺骨。他的背影踉跄不稳,侍卫的动作粗暴而急促,鞋底与石板摩擦发出的声响渐行渐远。
“陛下罚了李嵩三个月俸禄,礼部印信暂交吏部核查。”萧策走近,他呵出的白气在冷风中弥散开来,“虽然没直接定罪,但这一手……够狠。”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笃定。
我垂下眼睑,点了点头。李嵩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想一击致命并不现实。不过让他暂时失去权柄,对我们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这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挖出更多隐藏的破绽。
话音未落,远处殿门处映出了熟悉的身影。姐姐身披银甲,每一步都沉稳如鼓点,引得内侍和宫女纷纷侧目。阳光洒在她的肩头,银甲泛着冷冽的光。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但眉宇之间仍带着凌厉的锋芒。
“姐姐。”我迎上前去,唤了一声。
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萧策,算是打了招呼,随即转向我:“营里还在等消息,速归。”
刚到宫门口,便瞧见城西营的几个老兵站在路边。为首的陈老兵鬓角斑白,见到姐姐的身影,他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哽咽:“校尉!您为弟兄们出头,我们……”
姐姐翻身下马,大步上前扶起陈老兵,语调不高却铿锵有力:“军饷三日之内必到。你们是我苏青的人,我绝不会让你们流血又流泪。”
“校尉!”老兵们的嗓子哑了,眼眶泛红。这群在沙场上拼杀过的汉子,此刻竟颤抖得像孩子一样激动。
望着她挺直的背影,我不由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雨夜。苏家满门被抄,姐姐背着我从密道逃出。当时她站在坍塌的墙角下,紧紧将我护在怀里,低声说道:“绾绾别怕,有姐姐在。”
回营途中,姐姐忽然勒住马缰,回头看向我:“李嵩的账册里提到靖王了?”
我心头猛地一紧,点了点头:“有三笔大额支出,收款人是靖王亲信。”
她沉默片刻,指尖在马鞍上轻轻敲动,视线投向北方。那里,是靖王的封地。“当年那件事……果然不止李嵩一人。”
“姐姐打算如何?”我试探性开口。
“先稳住营里的人心。”她打断了我的话,语气斩钉截铁,“账要一笔笔算,仇要一个个报。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弟兄们知道,跟着我苏卿,不会白流血,不会白送命。”
回到营区时,夕阳已沉到旗幡之后。姐姐翻身下马,随手将头盔递给亲兵,转身登上点将台。台下聚集的士兵霎时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弟兄们!”姐姐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地传遍整个营地,“李嵩贪墨军饷,已被陛下查办!三日之内,拖欠的军饷和冬衣,一分不少,全发到你们手上!”
台下先是死一般的静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校尉威武!”“跟着校尉干!”
站在台下的我望着姐姐,看她抬手轻轻一压,整个营地瞬间安静下来。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她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男装掩饰身份的孤女,而是足以让千军万马俯首的将领。
暮色降临,萧策派来的信使匆匆赶到,递上他亲笔写的字条:“靖王近日有异动,已让暗卫盯紧。另,军饷已从侯府先行垫付,今夜送到。”
我将字条递给姐姐,她看完后将纸团揉皱,眸色深沉:“萧策……”
“他信得过。”我轻声说道。从青梅竹马时他替我们挨打挡在身前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值得信任。
姐姐抬头望向天边的星辰,忽然低声道:“等苏家冤案昭雪的那一天,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女子也能披甲上阵,也能护国安邦。”
夜风卷起她的发丝,月光落在她年轻而坚毅的脸庞上。那句话,不仅仅是说给她自己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