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日,山阴,背阳坡。
时值隆冬午后,惨白的天光下,日头竟有几分灼人之感,气温升到了十度,在这数九寒天里已算得上反常的暖和。
在这日光难抵的阴坡背风处,厚厚的积雪覆盖下,三名男子正奋力挥动铁镐。
尖利的镐尖砸在坚如岩石的冻土上,溅起点点火星,发出沉闷又刺耳的“铿、铿”声。
不远处,一口青竹色般的青铜古棺静静躺着。
数根早已干枯泛青的老藤紧紧缠绕棺身,棺体表面深深刻着几个笔法古拙的甲骨文。一股岁月沉淀的苍凉气息扑面而来。
若有人屏息凝神,或许能察觉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那沉寂千年的青铜棺底,正传来极其微弱、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震动。
寻常人绝难留意。
这三人,正是要将这口奇异的棺材深埋于此。
他们挖得异常吃力。深冬的冻土被积雪压实,硬逾精铁。每一镐下去,都像凿在石头上,震得臂膀发麻。
三人不得不频频停下喘息,汗水沿着额头鬓角蜿蜒而下,混着飞溅的土沫,很快就在脸上结了冰渣。
但他们不能停歇。他们坚信,这关乎自身乃至整个“大业”的气运兴衰。
………………
终于体力耗尽,三人同时倚着铁镐,胸膛剧烈起伏。
三人身形气质迥异,却结为异姓兄弟。
为首的叫铁木,身板壮实如墩,标准的庄稼汉兼铁匠模样。凭着村子里无人能及的打铁好手艺,他日子过得红火,在乡里颇有声望。
中间的叫许舟之,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长衫,身形瘦削,面容清癯,一头乌黑长发随意用布带束着,垂在肩后。
风吹起时,确有几分出尘谪仙之感。他是村里的教书先生,人称“村诸葛”。
此刻,这位“诸葛先生”也顾不得斯文,大口喘着粗气。
最后一位叫燕木王飞,是西北戎族。
虽排行老三,却魁梧得像座铁塔,满面虬髯,毛发粗硬蓬张。单论这身横练筋肉,倒更像三兄弟里的大哥。
是的,他们不是亲弟兄。
五年前,他们在一个动荡的小村庄相遇。相似的际遇和胸中那股不甘沉寂的火焰,让他们在乱世中歃血为盟。也曾拉杆聚义,麾下数万,意气风发。
可惜与朝廷大军一战,兵败如山倒,只得仓皇败退至这齐国境内的深山老林,匿迹于此,蛰伏待机。
………………
三弟燕木王飞拄着镐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冰碴,粗声道:
“大哥,二哥,那老神仙的话到底靠不靠谱?要俺说,咱这纯是瞎折腾!这世上哪他妈的有真神仙?有神仙咱至于窝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刨冻土?”
他圆瞪的双眼里满是疲惫和烦躁。
铁木大哥闻言,浓眉立刻拧起,瓮声道:
“三弟!你懂个啥?那老神仙可是活了一百二十岁的人瑞!寻常人能有这寿数?这就是真神仙!咱要想重振旗鼓,就得照他说的办!这话以后甭提了!”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对那老神仙根深蒂固的信奉。
燕木王飞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大哥紧握镐柄、青筋暴起的手,终究咽了回去,只重重哼了一声。
他深知大哥的倔性子,再说下去免不了一场争执。
二哥许舟之稍缓过气,开口劝道:
“好了,都少说两句省些气力。这事……咳,也不全为私利。让这邪异之物早日入土为安,本身也是行善积德,合乎天道。”
他喘息稍定,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那青铜棺。
“只是……此物来历确实蹊跷。我等平日搬运五六百斤不在话下,抬它却要三人合力,还仅能勉力挪动……”
清雅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解和一丝敬畏。
铁木和燕木王飞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头同样泛起疑云。那棺材沉重得不似凡物,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
管它呢!
念头在三人脑中一闪而过。箭在弦上,现在也不是深究的时候。铁木大哥一声低喝,重新举起了沉重的铁镐:
“歇够了,再来!”那沉闷压抑的镐声,又在这冬日暖阳难抵的阴坡下,一声声叩响死寂的山野
三人的铁镐敲击冻土的声音,成了这阴冷山坳里唯一的、压抑的节拍。
每一次“铿”响,都震得手臂发麻,每一次停顿,呼出的白气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滞。
棺内。
与外界想象的死寂黑暗截然不同。一种难以言喻的、介于混沌与清晰之间的感知,如同深海中缓慢上浮的泡沫,正在“王阳”的意识深处汇聚。
起初,是模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帘:
“大哥…老神仙的话…靠谱么…这世上哪…” “三弟!甭提了…一百二十岁的人瑞…” “省些气力…行善积德…合乎天道…” “他娘的…冻死老子了…”
冰冷。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这是沉睡了无尽岁月后,身体回归现实的第一份感受。
然后是嗅觉,一股极其微弱、混着浓郁土腥味的寒意,穿透青铜的壁垒。
最后,是感觉。身体的存在感在一点点回归,沉重得可怕,像被亿万钧巨石压着,每一寸筋肉、每一根骨骼都僵硬得仿佛早已石化了万年。
“王阳……”
这个名字,像一个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尘封的闸门。
不是开启,是撞击!
轰——!
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流,裹挟着亿万年前的星光、撕裂苍穹的剑影、震碎星辰的怒吼、冰冷无情的系统提示音……以及最后那片淹没一切的、绝望的黑暗。
一个画面是一颗燃烧的巨大陨星,拖着赤红的尾焰,狠狠砸落在陌生的古老大地上…
“检测到碳基生命体…适配中…天衍系统绑定…融合度10%…”
第二个画面是巍峨的仙宫崩塌,神魔的尸骸堆积如山,他在尸山血海顶端仗剑而立,背后隐约悬浮着无数玄奥复杂的符文光轮…冰冷的机械音:
“道果达成…第9阶…世界排斥度激增…警告…”
第4个画面是死寂冰冷的星域,无边的黑暗像巨兽的胃囊。
前方,三道仿佛与宇宙融为一体的身影巍然矗立,看不清面容,只有其周身散发的毁灭气息让空间寸寸碎裂。
背后…无路可退!冰冷剑雨无声降下,带着湮灭万物的意志…“警告!终极防护模块启动…紧急…生命维持…沉…眠…”
…………
王阳那近乎完全石化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幅度小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覆盖着万年冰霜、几乎与青铜棺盖凝为一体的眼睫,发出微乎其微的喀嚓碎裂声。
意识的核心,一道冰冷的、毫无情绪波动、却又清晰无比的信息流缓缓淌过,如同他记忆中那个系统的回响:
【能量分析:外界存在微弱的碳基生命体波动,强度:微尘级。环境:低能量密度星球,空间坐标:未记录星域。时间:距上次系统记录点:109万7千365星年标准刻度。】
【生命体征:主体生命维持99.9%,肌体修复完成度100%,神能核心运转率:0.001%(深度沉寂)。外界干预存在:物理性土层隔绝(预计厚度:3星标准尺)。对主体威胁评估:无效。】
【警告:主体世界认知度低于0.0001%。当前环境适宜…初步苏醒程序启动…】
随着这道信息的流过,王阳僵死的思维终于重新运转起来。
明白了
…………
那最后玉石俱焚的碰撞,终究是他败了。败得彻底。
系统用最后的力量,将濒死的他封入了这口它不知道何时、何地储备好的特殊青铜棺中。这青铜绝非凡物,能隔绝岁月,能滋养近乎湮灭的生命火种。
目标只是延续火种,等待那几乎不存在的复苏契机。
只是没想到,这一沉眠……竟已是百万星年之后!
沧海桑田。仙域崩塌,神魔凋零,连天衍系统似乎都因能量枯竭陷入了最深层的沉寂……
外界的“铿…铿…”声还在继续,如同敲响一口古老的钟。
“必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