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鎏金掐丝灯笼的流苏,我提着灯站在御书房外的廊柱下。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却盖不住房内瓷器碎裂的脆响。
“陛下!”太医的声音隔着窗纸传来,“太后娘娘她……”
我盯着掌心里那本账本副本,纸张边角已经被我捏得发软。谢云舟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来,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近:“皇后娘娘怎么在这里?”
“等谢大人。”我把账本往袖子里藏了藏,故意让一角纸边露出来。谢云舟的目光扫过那抹泛黄的纸色,喉结动了动。
“吱呀”一声,御书房的窗棂突然被推开。君无渊探出身来,玄色蟒袍在夜风里猎猎作响:“皇后在等什么?等朕亲手递上凤印?”
我抬头看他,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眼底有血丝,像是已经熬了整夜。我忽然想起前世他在朝堂上摔碎玉玺的模样,也是这样红着眼说:“这江山是朕的。”
“臣妾在等谢大人替太后娘娘诊脉。”我转头看向谢云舟,“听说谢大人医术高明,连太后娘娘的旧疾都能根治。”
谢云舟脸色变了变,正要开口,君无渊已经从台阶上走下来。他每一步都踩得很重,最后停在我面前不过半尺距离。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前日太后寝宫里飘出的味道一样。
“进去说话。”他伸手要拉我手腕,我往后退了半步。他动作顿了顿,转身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烛火摇曳,映得墙上的人影晃来晃去。我看着案几上那叠奏折,最上面那份写着“谢家药材案”。
“你早就知道。”君无渊忽然开口,“从镜阁那里得到的消息,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他知道,我不可能不知道。前世他跪在太后灵前的时候,我就躲在帘子后面看着。那时他说:“母后,为何到死都不肯放手?”
“谢家运来的药材确实有问题。”我把账本放在案几上,“但不是毒药,而是止血散。太后娘娘中毒那天,您有没有发现她指甲缝里有褐色的痕迹?”
君无渊的手指在奏折上收紧,我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凸起。和前日在偏殿看到的一模一样。
“您以为她在帮您稳住朝局。”我继续说,“其实她在用您的信任杀人。谢家每个月从内务府支取的银两,都打着给后宫采买的名头。”
他猛地站起身,带翻了手边的茶盏。白瓷碎片溅到我脚边,还带着余温的茶水洇湿了绣鞋。
“你以为朕会相信一个死人留下的账本?”他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拿出来似的。
我蹲下身捡起一片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血珠滴在奏折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那就查槐树。”我说,“太后娘娘中毒那天,御膳房送来的是槐花糕。”
君无渊盯着那滴血看了许久,忽然抓起大氅往外走。经过我身边时,他低声说:“你觉得朕会比太后更仁慈?”
我攥紧袖子里的账本,指甲掐进掌心。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瓷器爆裂的巨响。
我们赶到太后寝宫时,沈知微正跪在帘外。她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那里有一道陈年疤痕——那年她替我试饮毒酒留下的。
“娘娘!”侍女惊叫,“太后娘娘吐血了!”
我挤进人群,看见太后正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她指甲断裂,染红了指尖,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哀家十月怀胎养出来的儿子……”她嘶吼,“竟为了个女人背叛生母!”
谢云舟试图按住她,却被她一口咬住手腕。鲜血顺着他的袖管往下淌,在青玉地砖上开出朵朵猩红。
“收回凤印。”君无渊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从今往后,后宫事务由皇后统领。”
太后愣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君无渊,又看向我,忽然笑了:“你们以为凤印真的在哀家手里?”
我心头一跳。她沾血的手指在床沿划过,留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凤印在佛窟。
“姐姐。”沈知微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她轻轻抚摸孕肚,“谢家三小姐已经入东宫伴读了。”
我看着她绞碎绣帕的银剪刀,想起前世我们一起绣过的定情物。那是个鸳鸯荷包,针脚细密,后来被谢云舟烧成了灰。
“当年你替我喝下那碗堕胎药……”她突然说,“我欠你的,今生会还。”
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已经转身离去。裙裾扫过满地狼藉,像一场无声的雪。
君无渊站在殿门口,逆光而立。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狰狞的疤:“你觉得这江山,朕要你亲眼看着朕怎么守住。”
我想起前世他抱着我跳下城墙时,这道疤渗出的血。那时他说:“清梧,跟我走。”
“陛下。”我轻声说,“该查查佛窟了。”
通政司外张贴账本抄件时,天还没亮。言官们举着奏折冲向午门,惊飞了檐下栖息的乌鸦。
我沿着回廊往前走,拐角处站着个戴斗笠的人。那人冲我点头,我将密信递过去:“告诉阁主,凤印已失,凤凰将醒。”
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知是哪位宫人又惹了祸。
我盯着太后床头那道指甲划出的血痕,指尖微微发颤。沈知微的绣鞋碾过满地狼藉,裙摆扫落青瓷碎片,溅起的茶渍在她袖口洇开暗红。
偏殿暖阁里,谢云舟正翻查内务府账目。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得那道从太后寝宫带出来的伤口愈发狰狞。他忽然停下笔,抬头望向殿外:“出来吧。”
我从廊柱后走出,衣袂扫过积雪。谢云舟看着我,忽然扯开嘴角:“皇后娘娘深夜造访,是要查查这药材案的底细?”
“谢大人误会了。”我将手中密信递过去,“这是镜阁送来的最新消息。”
他展开信纸的手指顿了顿。我盯着他手腕上的伤疤——那是在太后寝宫被咬破的。“大人不觉得,太后中毒的时机太过巧妙?”
谢云舟猛地攥紧信纸:“娘娘的意思是?”
“三日前你送去的安神汤,是谁换的药材?”我逼近一步,“谢家运来的止血散有问题,但不是毒药。可太后偏偏在你诊脉那天吐血——”我停顿片刻,“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他瞳孔骤缩。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
“娘娘可知沈贵妃今夜去了佛窟?”谢云舟忽然开口,“带着凤印。”
我心头一震。佛窟在城西二十里,是先帝为太后所建。这些年,太后每逢忌日都要去那里祈福。
“娘娘!”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佛窟方向起了大火!”
谢云舟抓起大氅就要往外走,我伸手拦住:“等等,这封信还没看完。”
他扯开我的手,烛火剧烈晃动。信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字:寒门士子已就位。
我攥紧袖子里的账本副本,想起今晨在御书房看到的一幕。君无渊翻阅奏折时,有片金箔从折缝中飘落。那是佛窟供奉的金身碎片,怎会出现在奏折里?
佛窟的大火映红半边天空,我在浓烟中看见沈知微的身影。她怀里抱着个木匣,正是存放凤印的凤纹檀木盒。
“姐姐。”她看见我时笑了,笑容映着火光格外刺眼,“你觉得这江山,君氏能守住多久?”
我往前一步:“把凤印交出来。”
“交出来?”她抚摸着木匣,“当年你跪在太后榻前求她放过谢家时,怎么不这么说?”她突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沾着血丝,“谢家三小姐入东宫伴读,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话音未落,佛窟深处传来瓦砾坠地的巨响。火光中,我看见一个人影从佛像背后闪过。那人腰间玉佩,在火光中泛着幽蓝的光。
是御前侍卫的令牌。
浓烟滚滚,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这场大火,究竟是谁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