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蝶的手指越来越灵活了。有时我坐在床边给她读数学题,她的指尖会在白色床单上轻轻点,节奏均匀得像在写解题步骤。医生来查房时看到,笑着说这是极好的现象:“说明她的大脑在慢慢恢复意识,可能正在调动以前的记忆。”
王阿姨把她初中的习题册找了出来,厚厚的一摞堆在床头柜上,蓝白相间的封面上,“王晓蝶”三个字写得龙飞凤舞,笔尖戳破了纸页,露出后面泛黄的内页。我随手抽出初三数学那本,扉页上画着只简笔画蝴蝶,翅膀上写着“加油”,里面夹着张便利贴,是我的字迹:“辅助线要这么画,笨蛋!”
“她以前总说,你的解题思路比老师还清楚,”王阿姨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连成一长条,像条红色的绸带,“每次考完试,她都要把你的卷子借去,用红笔一字一句抄错题,说要偷偷学你的方法。有次我整理她书包,发现她抄的错题本比课本还厚。”
我翻开习题册,纸页边缘已经发脆,里面果然有很多红笔标注。有些是她自己写的“这里算错了,蠢死了”,后面画个哭脸;有些是我的笔迹“步骤太乱,重写十遍”,旁边画个叉。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是初二期末考的,她的名字排在第一,我在第二,她在成绩单角落画了个举奖杯的小人,旁边写着“暂时领先,林瑞桉加油追啊”,字迹带着点得意的张扬。
那天我特意翻到最后一页的压轴题,读题时声音放得很慢。那道题当年我们俩卡了半宿,在台灯下画了十几条辅助线,最后是王晓蝶先找到突破口,她兴奋地拍着桌子,把草稿纸甩给我:“看!这样不就解出来了?笨蛋!”现在我指着习题册上她写的解题步骤,指尖划过那些略显潦草的数字:“王晓蝶,你看,这里你当年算错了常数项,还是我帮你改的,记得吗?后来老师讲这道题,还夸我们的辅助线画得比标准答案还巧。”
她的睫毛忽然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几秒钟后,她蜷在被子里的手指动了,指尖在床单上轻轻点,一下,两下,像在写解题步骤,又像在敲我的手背——就像当年她解出难题时,总爱用指尖敲我的草稿本,说“看清楚了没,笨脑子”。
王阿姨削苹果的手停住了,眼泪啪嗒掉在苹果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记得……”她声音发颤,用袖子擦着眼睛,“她肯定记得……这孩子从小就好胜,做过的题怎么会忘……”
离开医院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挂在桉树的枝桠上,像枚银色的书签。晚风带着桉树的清香,吹得人心里软软的。我想起初三那个雪夜,暖气坏了的教室像个冰窖,我们裹着棉袄趴在课桌上解这道题,脚冻得发麻,王晓蝶忽然抬起头,呼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片:“林瑞桉,等我们老了,还要一起做题,谁先解出来,谁就赢一块糖。”
那时总觉得,“老了”是很遥远的事,远得像市一中的樱花,要等很久才会开。可现在站在医院的路灯下,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忽然明白,有些约定从来不会过期。不管隔了多少岁月,不管路上有多少阻碍,总有人会替你记得,替你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悄悄延续。
路过初中校门时,传达室的灯还亮着。门卫大爷探出头说:“林老师,王晓冉的数学笔记落在办公室了,我给你收着呢。”我接过笔记本,封面上画着只蝴蝶,翅膀上写着“加油”,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在习题册上画满笑脸的女孩。
月光落在笔记上,我仿佛看到两个女孩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一个在病房里用指尖解题,一个在教室里低头演算,中间隔着漫长的时光,却被同一份热爱紧紧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