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蝶的床头多了个木质相框,是王叔叔特意去县城木工坊做的,边角打磨得圆润光滑。里面嵌着的,是我们初三模考后那张泛白的合影——照片里的我们举着并列第一的成绩单,背景是爬满爬山虎的教学楼,绿得晃眼,王晓蝶的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王阿姨每次给她擦身时,都会用软布轻轻拂过相框,护士查房时看到,总问这是谁,她总笑着说:“是我女儿和她最好的朋友,她们从小就约定,要一起长大,一起考大学,一起看遍世上的好风景。”
我每周去医院,帆布包里总会多一张新照片。有时是王晓冉在市一中的军训照,她站在队伍里,皮肤晒得黝黑,腰挺得笔直,像棵迎着风的小桉树,校服领口别着的徽章,和当年王晓蝶抢去的那枚一模一样;有时是五班学生的合影,孩子们举着“祝王晓蝶姐姐早日康复”的牌子,笑得没心没肺,胖男孩举着的辣条,被阳光照得油亮亮的;有时是我和初中校园里那棵老槐树的合影,树干上“林瑞桉”和“王晓蝶”的刻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还能看出当年用力的痕迹,旁边新添了行小字,是王晓冉写的“我们都在”。
“王晓蝶,”我把王晓冉动漫社的活动照插进相框旁边的相册,照片里的她举着画满蝴蝶的画板,笑得露出小虎牙——是遗传自王晓蝶的那颗,“你看,晓冉在市一中过得很好,她加入了动漫社,跟你一样,总爱画奇奇怪怪的小人,昨天还寄来张画,说画的是‘蝴蝶姐妹’,一只翅膀上是樱花,一只翅膀上是桉树。”
相册的夹层里,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当年王晓蝶在毕业典礼上塞给我的,上面用荧光笔写着:“等我们老了,就把这些照片订成一本书,封面要画两只蝴蝶,书名就叫《林瑞桉和王晓蝶的一辈子》,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我摸着纸条上张扬的字迹,指尖传来纸页的粗糙感,忽然想,我们其实做到了。
只是这本书的作者,从两个人,变成了我,变成了王晓冉,变成了所有记得她的人。王阿姨会在每天给她擦手时,讲晓冉又考了第几名;王叔叔会在削苹果时,说当年她怎么抢妹妹的零食;五班的孩子们会在寄来的贺卡上,画满歪歪扭扭的蝴蝶,说“林老师的朋友一定会醒”。
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地起伏,像在替她回应。阳光透过窗户,在照片上投下桉树的影子,照片里的王晓蝶笑得那么亮,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像下一秒就会从相框里走出来,勾住我的胳膊晃啊晃,说:“林瑞桉,你又在偷偷想我啦?是不是又拿我的糗事跟别人炫耀了?”
我把新带来的照片——是市一中樱花大道的全景,粉白色的花海望不到头——轻轻放在相框旁边。“等你醒了,”我对着照片里的她轻声说,也像对着沉睡的她承诺,“我们就带着这本书,去樱花树下读。晓冉说,她已经学会了你最爱的樱花糕做法,到时候我们比赛,看谁吃得多,输的人要背赢的人绕树三圈,就像当年说好的那样。”
监护仪上的曲线忽然跳了跳,像个调皮的音符。我知道,她听见了。
旧照片里的回声,穿过时光,落在病房的阳光里,落在每个人的期待里,正一点点,把那个沉睡的名字,重新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