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教室

学校请我带优秀毕业生代表回校交流那天，县城的阳光格外慷慨。我特意去病房接王晓蝶，她穿着王阿姨新做的白裙子，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桉树花，头发长到了肩膀，王阿姨用红绳给她扎了个小小的马尾，发尾随着轮椅的晃动轻轻扫过肩头——像极了我记忆里，她第一次穿白裙子去拍证件照的样子。

王叔叔推着轮椅走在前面，轮椅的轱辘碾过校门口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到初一五班门口时，正是早读时间，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吟诵混着窗外的蝉鸣，像首被时光反复弹奏的老歌。我停下脚步，指着教室里靠窗的位置：“晓蝶，你看，那是我们以前坐的地方。你总抢我靠窗的位置，说能看到操场边的老槐树，还能偷偷看漫画不被老师发现。”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座位，现在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女生，辫子上的粉色蝴蝶结随着摇头晃脑的节奏轻轻跳动。女生正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偷偷往窗外看，嘴角还带着点狡黠的笑——像极了当年的王晓蝶，总在数学课上偷看《火影》，被老师点名时，还能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回答问题。

“想……进去……”王晓蝶忽然抓住我的手，掌心带着点微汗，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着。

我跟班主任打了招呼，推着她慢慢走进教室。读书声瞬间停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好奇里带着点拘谨。王晓冉就坐在我们当年的位置旁边，她立刻站起来，声音清亮地说：“这是我姐姐，王晓蝶，是林老师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们学校以前的年级第一！她以前解数学题，比老师还快呢！”

底下发出一片“哇”的惊叹声，那个扎羊角辫的女生立刻举手，小胳膊举得笔直：“姐姐，你以前也像林老师一样厉害吗？能做出最后一道压轴题吗？”

王晓蝶看着她，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轻轻点了点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笑脸上，白裙子泛着柔和的光，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一个是此刻坐在轮椅上的她，一个是七年前，趴在课桌上冲我做鬼脸的她。

我指着黑板上的数学题，那是道几何证明题，辅助线的画法和当年我们卡了半宿的那道如出一辙：“你看，这道题跟当年我们在桉树下解的那道很像，要不要试试？”

她抬起手，手指还不太灵活，微微有些颤抖，却在空气中慢慢画着辅助线，一笔一划，弧度和角度都和当年她写在习题册上的笔迹一模一样。画到关键的那条辅助线时，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我，像在征求意见——就像当年我们一起做题时，她总会用胳膊肘碰我，说“林瑞桉你看这样行不行”。

“对，就是这样。”我握住她的手，跟着她的力道一起画完最后一笔，“你看，还是这么厉害。”

她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像被风吹动的铃铛。

走出教室时，下课铃刚好响起，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来，围着轮椅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姐姐你以前也爱喝汽水吗？”“你跟林老师谁的数学更好啊？”“你知道吗，林老师总在课上提起你呢！”王晓蝶虽然说不出太多话，却一直笑着点头，偶尔用手指指某个学生的作业本，像在说“这道题做得不错”。

阳光穿过走廊的花架，落在她的白裙子上，像落了一层金粉。桉树的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只并排栖息的蝴蝶。

我忽然觉得，她从未真正离开过。

这个教室，这些爬满爬山虎的墙壁，这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桉树，这些叽叽喳喳的少年，一直替我守着她的位置，守着那些被时光珍藏的瞬间。就像此刻，轮椅碾过走廊的声音，混着学生们的笑声，像句迟到了七年的问候：“欢迎回来，王晓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