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首尔・YG地下三层
“再来一次。”
声音像钝刀划过玻璃，干涩却锋利。
偌大的练习室被冷白灯管照得惨白，四壁落地镜反射出无数个瘦长的影子。空气里是汗水、地胶与廉价香水混在一起的酸味，黏稠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Lena——那时她还叫柳彤彤，只是快穿部档案里一串“待修正世界·编号B714”的A级员工——站在最前排，双腿抖得像风里的芦苇。十五岁的身体尚未被系统调制成超模比例，只有一米七出头，骨骼突兀地支棱在灰扑扑的练习服下，像一把未长成的黑色长刀。
镜子里的女孩，黑得发亮，黑得刺眼。额角全是汗，顺着眉骨滚到睫毛，再砸到地板上。深褐色的瞳孔被灯光压成两粒没有温度的玻璃珠。
“啪！”
舞蹈老师手里的文件夹重重拍在镜面，回声炸开。
“节奏慢了半拍，转身角度偏三度。再来。”
音乐重新响起，是BLACKPINK尚未公开的demo，鼓点像铁锤。柳彤彤深吸一口气，脚尖碾地，身体弹出去。镜子里的倒影和她一起旋转——
啪嗒。
动作错了。左脚踝一软，整个人重重跪下去，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闷钝的声响。疼痛像电流，顺着脊椎直窜后脑。可她甚至没来得及皱眉，耳边先响起一道低低的嗤笑。
“呀，又摔了。”
“她真的是非洲来的吗？跳舞像企鹅。”
“公司干嘛招个纯黑进来？镜头都吃色了。”
韩语、英语、中文，各种语言的碎片像玻璃碴子扎进耳膜。说话的是同期练习生，一群十七八岁的女孩，漂亮、轻盈，像一群刚学会飞的白鸽。她们站在角落，抱着手臂，目光里带着狩猎者才有的挑剔与快意。
柳彤彤垂着头，掌心撑地，指节泛白。她想起任务简报里那句轻描淡写的提示：
【身份植入：非裔混血，孤儿，舞蹈履历空白，被星探发掘。】
——原来是空白履历的“原罪”。
Jennie“起来。”
声音从头顶落下，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一双雪白的球鞋停在她面前。柳彤彤抬头，看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黑色长发，猫一样的眼尾，鼻尖有一颗小小的痣。是Jennie Kim，彼时也不过十七岁，却已拥有练习生里最高的等级评价。
Jennie蹲下来，白色卫衣的袖口蹭到柳彤彤的手背，带着一点淡淡的椰奶香。她没拉她，只是把一瓶冰水塞进她掌心。
Jennie“地板不凉吗？”她用的是英语，声音压得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膝盖是自己的，别随便送出去。”
柳彤彤怔住。她下意识看向镜子——镜子里，Jennie的倒影和她并排，一黑一白，像钢琴键上相邻却永不相交的两个音。
Lena“谢谢。”她嗓子发干，声音像锈铁刮过玻璃。
JennieJennie耸耸肩，起身时顺手把音乐遥控器按了暂停。“老师，”她回头，声音软得像撒娇，却带着不容商量的笃定，“Lena刚才摔了，让她缓十分钟吧。我陪她练。”
舞蹈老师皱了皱眉，最终没说什么。练习生们交换眼神，不甘心地散开。
练习室的门被带上，音乐停了，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嗡声。柳彤彤坐在地上，冰水贴在膝盖，冷得发麻。Jennie盘腿坐在她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粉红色包装，是草莓味。
Jennie“吃吗？”
Lena柳彤彤摇头。她其实想说自己不需要怜悯，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你为什么要帮我？”
Jennie“因为……”Jennie咬着糖纸，声音含糊，“你跳舞的时候，像在跟地板打架。很凶，但很好看。”
凶？柳彤彤愣住。她想起系统给的初始人设：沉默、笨拙、边缘人。没人告诉她，原来“凶”也可以是一种夸奖。
Jennie“而且，”Jennie把糖纸团成小球，随手一抛，正中垃圾桶，“她们说你镜头吃色，可我觉得——”她指了指镜子，“黑色是反光最强的颜色。你看，灯一打，你整个人都在发光。”
柳彤彤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镜子里，灯光下的自己确实像一块被打磨过的黑曜石，棱角锋利，却闪着细碎的光。
Lena“发光？”她喃喃重复。
Jennie“嗯。”Jennie歪头，突然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别绷着脸，笑一下会更亮。”
柳彤彤没笑。她想起系统失联前最后的提示音：【检测到世界活跃度异常，记忆封锁启动。】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只记得要活下去，要完成任务，要找到失联的小统子。
但此刻，在冰冷练习室的镜子里，在Jennie指尖的温度里，她第一次觉得“活下去”三个字，有了具体的形状。
Lena“Jennie。”她开口，声音低哑，“能教我那段转身吗？就……刚才我摔倒的那段。”
JennieJennie挑眉，嘴角翘起来：“现在不怕摔了？”
Lena“怕。”柳彤彤说，“但更怕一直不会。”
JennieJennie笑了，眼角弯成月牙。她起身，伸手：“那就来。摔一次，我扶一次；摔十次，我扶十次。直到你不摔为止。”
指尖相触的瞬间，柳彤彤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鼓点，像铁锤，像某种沉睡的东西终于醒来。
那天夜里，柳彤彤在宿舍的浴室待到凌晨三点。水流冲过身体，带走汗与疲惫。她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人眼眶通红，却亮得吓人。
她伸手，在蒙着雾气的镜面上写下两个字母：
L E N A
指尖划过镜面，留下蜿蜒的水痕，像一条尚未成形的河。
而与此同时，练习生宿舍楼的另一头，Jennie趴在床上，手机屏幕亮着。她给备注为“黑曜石”的新联系人发了第一条信息：
Jennie【明早五点，天台。我带早餐，你带决心。】
信息发送成功。窗外，首尔的天色泛出蟹壳青，像一块正在淬火的铁。
无人知晓，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转动。
——五年前，故事从这里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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