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莱星芒能源

第二天的实验室比程旭想象中更安静。

灯光透过观察窗斜切进来，在纯白地砖上投下狭长的光带，悬浮的尘埃在光里慢慢翻滚，连消毒水的气味都比昨天淡了些。

梁桉已经等在更衣室，手里捧着两套银白色防护服。

她的浅棕色发丝规规矩矩束在防护帽里，只露出两缕垂在耳侧的卷发，星星发夹被压在帽檐下，只剩点金属反光若隐若现。

“快换上吧，芊芊姐说今天要正式记录D-11-0273的能量反应，防护服必须穿到最规范，拉链要拉到顶，手套边缘得扣进袖口的卡扣里。”

她说话时指尖在防护服的肩章处蹭了蹭，那里绣着个极小的星芒图案。

“这是公司的规矩之一哦，”梁桉见程旭盯着图案看，连忙解释，“所有接触克莱因造物的人员，防护服必须保持完整，哪怕有个针尖大的破洞，都要立刻去医疗部更换。去年有个研究员嫌热，偷偷把袖口卷起来，被安防系统记录到，直接记了大过。”

程旭穿防护服时，听见梁桉还在小声念叨规则：“还有啊，绝对不能用手直接碰培养舱的观察窗，哪怕隔着玻璃也不行——克莱因造物的某些能量场能穿透屏障，上次有个实习生对着 D-11 的舱窗哈气画笑脸，结果第二天手背就起了层墨绿色的疹子。”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最重要的一条，永远别在姚部长面前说‘害怕’这两个字，她最讨厌有人对造物露怯。”

两人走进实验室时，D-11-0273正在培养舱里缓慢游动。

那些复眼不像昨天那么张牙舞爪，反而透着点懒洋洋的光泽，墨绿色黏液只在触须末端挂着几滴，像串晶莹的葡萄。程旭昨天留下的番茄薯片碎屑还在舱底，已经被啃得只剩点橙红色的粉末。

“它们好像变乖了？”程旭凑近观察窗，按照梁桉说的，指尖悬在离玻璃两厘米的地方，没敢真的碰到。

“嗯，克莱因造物对熟悉的气息会放松警惕。”梁桉调试着能量监测仪，屏幕上跳出几条浅绿色的波动线，

“你看，这是它们的基础生理波动，昨天你进来时，这些线条都快冲到顶了。”她指着屏幕角落的小图标，“这个银色星星的标志，就是检测莱星芒能源的——不过具体是什么，芊芊姐说最好让她亲自跟你讲。”

话音刚落，实验室的门就被推开。

姚芊秋走了进来，白大褂的袖口依旧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的疤痕，只是换了件酒红色的衬衫，领口别着枚银质的星芒别针。她手里捏着个金属保温杯，走到培养舱前时，杯底在操作台磕出轻响。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点细微的声响。她今天换了双黑色马丁靴，取代了昨天的高跟鞋，走路时少了些尖锐的脆响，多了点沉稳的闷响。

“来得正好。”姚芊秋把文件夹拍在操作台上，封面朝上，露出上面烫金的“星眸能源供应协议” 字样。她没看程旭，径直走到培养舱前，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D-11-0273 的触须立刻像被吸引的藤蔓，纷纷朝她的指尖聚拢。

“知道地下城的灯为什么总亮着吗？”姚芊秋突然开口，视线从培养舱移到程旭脸上，腕骨处的疤痕在灯光下很清晰，“不是靠太阳能，也不是核能。”

她翻开文件夹，抽出张蓝色的能源分布图，上面用银色线条标着密密麻麻的管道，像张巨大的血管网，“正是靠这个——莱星芒。”

“D-11-0073是目前最稳定的莱星芒产出体之一。”姚芊秋仰头喝了口杯里的东西，程旭瞥见液体是深红色的，像某种果汁。

她用下巴点了点监测仪，“昨天你用薯片安抚它们时，仪器已经捕捉到莱星芒的峰值了。这东西金贵得很，地下城西区的供暖、照明，全靠这类造物产出的莱星芒撑着——上个月它们闹脾气减产，西区居民家里的温度计都跌破了十五度。”

程旭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小时候住的地下城，每到冬天，楼道里的暖气管总是烫得能焐热手，妹妹总说“能源站是不是有群会发光的小家伙在干活？”他只是当句玩笑话。现在看着培养舱里银蓝色的光点，突然觉得那些温暖的记忆有了具象的形状。

“莱星芒的活性和造物的情绪直接挂钩，”姚芊秋继续说，指尖在舱壁上轻轻敲了敲，“它们紧张或愤怒时，能源会变得暴烈且不稳定，就像昨天那样，能腐蚀玻璃；但放松、兴奋时产生的莱星芒，纯度能达到 90% 以上，输送到地下城转化成热能，效率比任何人工能源都高。”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这也是为什么必须让你学着安抚它们——药物刺激的产出量越来越低，再这样下去，下个月可能要轮到东区限电了。”

梁桉在旁边飞快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轻。

程旭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淡蓝色数字，数值后面标着的“L”像个神秘的符号，应该是“莱星芒能源”的意思。

他突然想起十五年前母亲的实验报告里，夹着张画满蓝色光点的草图，旁边写着“为地下城续航”。

“今天的任务，就是让 D-11-0273保持稳定状态，收集两小时的莱星芒数据。”姚芊秋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杯身印着个模糊的蝴蝶图案，“梁桉，你带他操作提取装置，注意压力值不能超过 0.5MPa，超过这个数，造物会应激。”

程旭跟着梁桉走到操作台另一侧，看着她调出提取程序。

屏幕上弹出的示意图里，有根极细的透明导管正对着培养舱底部的能源收集口，旁边标注着 “莱星芒专用通道”。

“其实莱星芒刚产生时是液态的，像银蓝色的露珠，”梁桉一边调整参数一边说，“通过这个导管抽到储存罐里，会变成气态，再顺着地下管道送到能源转换站——你看那个银色的罐子，昨天芊芊姐让你带薯片，就是因为甜性物质能让它们多分泌莱星芒。上个月有次产出量不够，芊芊姐守在这里喂了三袋薯片呢。”

就在导管即将接触舱壁的瞬间，D-11-0273突然躁动起来。

复眼猛地亮起绿光，触须像鞭子一样抽向导管的投影，墨绿色黏液“啪”地拍在舱壁上，监测仪的蓝色数字瞬间飙升，屏幕边缘跳出红色警告。

“怎么回事？”程旭下意识地按住操作台，听见身后传来姚芊秋的脚步声。

姚芊秋盯着屏幕，突然骂了句：“该死，安防系统的残留电波没清干净。”

她飞快地按了串指令，屏幕上的红色警告消失了，“D-11-0273对高频监测波特别敏感，每天这个点系统会自动巡检，总会惊到它们。”

程旭这才注意到，操作台角落的监控器上，正映出走廊里闪烁的感应灯——那是安防系统巡检时的特征，光线随着电波频率忽明忽暗。

“安防系统每天都会检测实验室的能源屏蔽场，怕莱星芒泄漏。”梁桉的声音有点发紧，指尖在操作面板上顿了顿，“上个月就有次屏蔽场波动，莱星芒顺着通风管飘到了走廊，让半层楼的金属扶手都镀上了银蓝色，后来清理了三天才恢复。”

姚芊秋突然抓起保温杯，杯盖没拧紧，深红色的液体溅在操作台，在白色台面上洇开一小片，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别管它们，继续提取。”她的语气又冷了下来，耳侧的银质别针在光里晃了晃，“程旭，盯着 D-11-0273的触须，它们要是卷成螺旋状，立刻告诉我——那是莱星芒即将爆发的征兆。一旦爆发，今天收集的能源够西区用三天，但也可能撑爆储存罐，让半个地下城的灯都闪一下。”

程旭的目光重新落回培养舱。

D-11-0273的触须果然在慢慢卷曲，末端的吸盘一张一合，银蓝色的光点正从吸盘里渗出来，像散落的星星，在墨绿色黏液里缓缓上浮。

这些光点会顺着管道流进地下城的暖气管，流进路灯，流进居民家里的台灯 —— 或许，也流进过十五年前父亲、母亲实验室的烧杯里。

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防护服的袖口，突然觉得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母亲留下的只言片语，还有眼前这些银蓝色的光点，正慢慢织成一张网，而网的中心，就是这个藏着克莱因造物的实验室。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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