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番茄味

程旭的指腹在防护服手套上蹭出细微的声响，目光死死盯着培养舱里卷成螺旋的触须。

D-11-0273的复眼亮得发绿，银蓝色的光点在墨绿色黏液里翻涌，像被搅乱的星子，眼看就要冲破触须的束缚——监测仪的蓝色数字已经跳到 97，离姚芊秋说的“爆发阈值”只剩3个点。

“试试这个。”他忽然按住梁桉按向紧急制动的手，另一只手摸向防护服内侧口袋。昨天剩下的半袋番茄薯片还在，包装袋被体温焐得温热，棱角隔着布料硌着掌心。

梁桉的眼睛倏地睁大：“现在打开投喂口太危险了！气压差会让莱星芒提前泄漏的！”她的指尖在操作台上乱颤，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芊芊姐说过……”

“但它们现在不是愤怒，是慌了。”程旭打断她。他凑近观察窗D-11-0273的触须虽然卷得紧，末端的吸盘却在轻轻颤抖，不像昨天那样带着攻击性，反而像受惊的小兽在蜷缩。“你看，它们在发抖。”

培养舱突然发出“咔”的轻响，是舱壁被内部压力挤得变形的声音。梁桉咬了咬下唇，终于抬手按住绿色按钮：“三秒！你快点！”

金属投喂口弹出的瞬间，程旭几乎是把半袋薯片倒了进去。

D-11-0273的触须猛地一顿，最前面的那根迟疑地伸过来，卷住一片薯片碎屑。复眼里的绿光淡了些，像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有用！”梁桉的声音里带着惊喜。

监测仪的蓝色数字开始回落，95、92、89……触须卷成的螺旋慢慢松开，银蓝色光点不再翻滚，顺着触须缓缓滴进舱底的收集口，发出“嘀嗒”的轻响，像在数着节拍。

姚芊秋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的保温杯捏得发白。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培养舱，直到D-11-0273的触须彻底舒展，才抬脚走过来，马丁靴在地上踩出沉稳的闷响。

“你怎么知道它们是慌了？”她的目光扫过程旭手里的空薯片袋，耳侧的银质星芒别针晃了晃。

“昨天喂它们的时候，触须是散开的。”程旭指了指舱壁上残留的橙红色粉末，“刚才卷成螺旋，更像……人害怕时抱紧自己的样子。”

姚芊秋突然笑了，不是那种带着锐气的冷笑，是嘴角轻轻扬起来的弧度，像冰面裂开细缝。“梁桉，把应急频率调到常规值。”她转身时，程旭看见她白大褂袖口沾着的绿色粉末——和D-11-0273的黏液一个颜色，大概是早上检查舱体时蹭到的。

梁桉飞快地在操作面板上敲打，走廊监控器里的感应灯慢慢稳定下来，不再忽明忽暗。“芊芊姐，安防系统的应急频率真的比常规值高了 1.2 赫兹。”她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正好撞在D-11-0273的敏感区间里，难怪它们会应激。”

“东区转换站出故障，安防系统自动切了应急模式。”姚芊秋把保温杯放在操作台，杯身的蝴蝶图案正对着培养舱，“没来得及通知科研部调频率，差点搞砸了今天的提取。”

她顿了顿，看向程旭，“你反应倒快。”

程旭挠了挠防护帽的边缘：“碰巧想起它们爱吃薯片。”

莱星芒顺着透明导管流进银色储存罐时，发出细微的“嗡”声。

程旭盯着罐身的压力表，指针稳稳地爬到“3.0”。梁桉在旁边记录：“纯度 91%，流量稳定，预计两小时能收集到4.5单位——够西区用两天了。”

“比上周用药物刺激多了1.2单位。”姚芊秋翻着之前的记录，指尖在“87%”那个数字上敲了敲，“看来甜食诱导确实比药物靠谱。”她忽然把记录本推给程旭，“签字。”

程旭接过笔时，注意到记录本上贴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用红笔写着：“D-11-0273对番茄味敏感度＞烧烤味，下次多备番茄味”，字迹利落，带着点张扬的弯钩，像姚芊秋本人的风格。

他签字的瞬间，培养舱里的D-11-0273突然用触须在玻璃上敲了三下，轻得像在打招呼。

程旭抬头，正看见银蓝色的莱星芒从它吸盘里渗出来，在玻璃上凝成一串小小的圆点，像谁画的省略号。

“它们在跟你说谢谢呢。”梁桉笑着说，眼里的紧张终于散去，“以前只有芊芊姐靠近时，它们才会这样。”

姚芊秋没接话，只是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深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她看着D-11-0273慢悠悠地用触须把薯片碎屑堆成小堆，忽然说：“克莱因造物比人直白，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储存罐的警报声轻轻响起，提示莱星芒收集已满。

程旭帮忙把罐子推到输送口，金属罐身的凉意透过手套传过来。他对接接口时，发现罐口的密封圈上沾着点银蓝色粉末，蹭在手套上，像抹不掉的星光。

“明天教你调试纯度检测仪。”姚芊秋合上记录本，“那东西娇气，数值差0.1都得重测。”她往外走时，忽然回头，“对了，把剩下的薯片都放进去吧，算给它们的奖励。”

程旭把最后半袋薯片倒进投喂口，看着D-11-0273的触须欢快地卷起来，复眼里的绿光柔和得像块暖玉。梁桉在旁边收拾仪器，星星发夹从防护帽里露出来，在光里闪得细碎。

“程旭，”她忽然低声说，“你是第一个让D-11-0273这么快放松的新人。”她的指尖划过操作台，那里还留着姚芊秋保温杯底的圆形印记，“芊芊姐说，能让克莱因造物信任的人，才配做它们的研究员。”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上时，程旭回头望了一眼。

培养舱里的银蓝色光点还在缓缓上浮，顺着导管流进储存罐，像条发光的小溪。

他忽然觉得，这些长着复眼的生物，这些银蓝色的能源，或许不像初见时那么可怕——它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这个地下城悄悄相连。

走廊的消毒水味里，似乎混进了点番茄薯片的甜香。

程旭摸了摸口袋，那里还留着包装袋的余温，像揣着颗小小的、发着光的秘密。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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