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学校与家之间的那条路，卖煎饼果子的铺面还没排起队。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
“小战，那么早。”老板张叔一眼就看见了肖战，声音洪亮。
“诶，张叔。”肖战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脚步也略显沉重。他今天气色很差，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眼白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精气神。
张叔看到他这副模样，脸上热情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堆起更灿烂的笑容，仿佛要驱散少年身上的阴霾。
“来来来，你正长身体，叔给你煎个大满贯！”他动作麻利地将面液摊开，金黄的蛋液淋上，又豪气地加上培根、香肠，“唉，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张超，要是有你一半省心努力就好了。”
肖战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默默掏出钱，低声提醒：“张叔，多刷点辣椒酱。”
“好嘞！”张叔利落地刷上红亮的辣酱，将鼓囊囊、几乎要包不住的煎饼果子递过来，不忘嘱托，“拿着，趁热吃。帮叔多看着点张超啊，在学校别让他惹事。”
肖战接过那份沉甸甸、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安慰”，手心传来滚烫的温度，胃里却一片冰冷，毫无食欲。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往常五分钟就能到校门，今天却感觉格外漫长。胸口像被什么压着，闷得他喘不过气。
对门的张叔肯定又听见了。昨夜父亲带着一身酒气回家，紧接着就是熟悉的、不堪入耳的辱骂和砸东西的声响，最后演变成对他单方面的殴打。张叔大概也习惯了，每次过后，都会用这样一个料多到夸张的煎饼果子，算做安慰吧。
这份关怀，此刻却像另一种无形的负担。
肖战看着料多到快包不住的煎饼果子，心中的疲惫感却加深了。
他走到离校门不远的一个老旧路灯下，停下脚步，磨蹭了一会儿。望着不远处渐渐拥挤起来的校门口，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们鱼贯而入，像汇入大海的溪流。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攫住了他。
如果此刻还不想进去，他就不会再勉强自己了。他果断转身，换了个方向，朝着学校僻静的后山走去。
后山笼罩在未散的薄雾里，空气潮湿微凉，草木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味道。矮墙上爬满了深绿的青苔，墙内隐约传来模糊的课铃声和学生们晨读的嗡嗡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肖战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但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书包带子也调整得恰到好处，维持着外在的体面。他站在斑驳的墙根下，微微仰头看着眼前不算高的围墙，眉头紧锁。眼神里没有迟到的慌张，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声的抗拒，仿佛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困住。
他深吸一口气，动作利落地将书包甩过墙头，双手抓住墙沿，脚下用力一蹬，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爆发力。就在他即将翻上墙头时——
“哥们儿！你也迟到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亮又有点痞气的声音突然在肖战身后响起。
肖战心脏猛地一缩，身体瞬间失衡，差点直接从墙上栽下来。
好在他反应极快，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稳住身体，险险地落回地面，踉跄了一步才站稳。他惊魂未定地转头，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
闯入视线的，先是一头在晨光下泛着水亮光泽的蓬松棕发，接着是左耳垂上一枚闪着冷光的银色耳钉。身上穿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潮牌T恤，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露出劲瘦的腰线。
像个混社会的。肖战心想。
眼前这人的打扮，还有那枚刺眼的耳钉，瞬间让他联想到巷子里那些无所事事、眼神浑浊的不良少年。
不等肖战回答，对方已经带着爽朗的笑容，自来熟地大步上前。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哥俩好的力道，直接勾住了肖战的肩膀。
“吓着你了？Sorry。”他笑着，眼睛弯弯的，像盛着碎钻，笑容纯粹又阳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力。
肖战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弄得措手不及，浑身僵硬。他习惯性地想挣脱，维持安全距离。但箍在肩上的手臂结实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情。
这打扮，这气质，绝对是转校生，而且是第一天就迟到的“野路子”。
但……那张过分精致的脸——皮肤在阳光下白皙得近乎透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勾勒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俊朗轮廓。还有他身上传来的、非常干净的香皂混合着阳光晒过衣物的清爽味道，与他张扬不羁的外表形成奇异的反差。
一种对“美”的纯粹欣赏和一丝莫名的悸动掠过心头。灵敏的艺术感知让他无法忽视这份视觉和嗅觉上的冲击，更重要的是，笑容里的阳光气息。这个闯入他灰色早晨的“光源体”，让他糟糕的心情莫名轻松了一点点。
王一博也在打量肖战。这人校服穿得板板正正，气质干净温和，一看就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但好学生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间点翻墙？王一博心里觉得有趣，瞬间将对方划入了“同道中人”的阵营，好感顿生。
“这墙好翻吗？被抓到就惨了吧？” 王一博抬头看了看墙头，语气带着点初来乍到的紧张，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甚至还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指，仿佛在掂量攀爬的难度。
肖战轻轻地挣开了王一博的手臂，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好学生特有的、令人信服的沉稳：“走后山也逃不掉，教导主任经常在这边巡逻，抓的就是我们这种想绕道的。”
王一博脸色一垮：“啊？那怎么办？” 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
看着他那张帅脸上生动的表情变化，肖战心里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鲜活的生命力轻轻叩击了一下。一个念头闪过：帮他。
“听我说，等下我们一起翻进去。如果被抓到，你就说你是新生，走错路了绕到后山。我……” 他顿了顿，脑中瞬间编好剧本，“我就说看见你鬼鬼祟祟想翻墙进学校，我不放心跟过来看看，想阻止你。”
王一博眼睛一亮，拍了下肖战的肩：“行啊哥们儿，脑子转得快！我叫王一博，你呢？”
“肖战。”
两人不再犹豫，王一博动作矫健带着点耍帅，率先翻过墙头，肖战动作熟练而无声，紧随其后。
脚刚落地，一声厉喝响起：“站住！哪个班的？！” 教导主任如同预言般出现，黑着脸。
王一博立刻换上“无辜新生”的表情，有点慌乱地解释：“老师，我是新转来的，叫王一博，真不认识路，绕到这儿了……”
肖战几乎同时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责任感”：“主任！我刚才路过看到这位同学在校墙外徘徊，穿着不像本校学生，我怕他翻墙进来有安全隐患，就跟过来想问问情况。” 他站姿笔直，表情诚恳，完全是一个认真负责的学生干部形象。
教导主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尤其在王一博那头显眼的棕发和闪亮的银色耳钉上多停留了好几秒，眉头皱得更紧。他显然认识肖战这个“招牌”好学生，对他的话天然就信了七八分。再看王一博，这打扮、这气质，确实不像“良民”，但那一脸的懵懂新生样，又不像装的……
主任最终严厉警告了王一博一番——注意仪表、遵守校规、新生更要守规矩云云，又象征性地带着赞许地对肖战点了点头：“嗯，警惕性很高，遇到可疑情况就要及时报告！行了，赶紧回教室上课去！”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应下，转身快步离开“案发现场”。
并肩走了一小段通往教学楼的林荫道，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薄雾，在枝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确认主任没跟上来，王一博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用力拍了下肖战的肩：“谢了！肖战是吧？我记住了！够义气！以后有事尽管找我，我罩你！” 语气豪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江湖义气和热血。
肖战被他拍得微微一晃，看着他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脸庞，听着这种幼稚又热血的宣言，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却无比真实的弧度，晨光穿过枝叶，在他微扬的唇角跳跃。
“不需要。你……自己别再迟到被抓就行。” 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松。
“小看人是不是？等着瞧！” 王一博挑眉，扬起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挥了挥手，转身朝着自己的班级方向走去，背影挺拔，充满活力，一头亮丽的棕发在走廊的晨光里跳跃。
肖战站在原地，看着那抹亮眼的、带着热力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早晨笼罩在心头的厚重阴霾，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驱散了大半。他抬手，无意识地、轻轻地碰了碰刚才被王一博拍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清晰地残留着对方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感，以及那缕萦绕不散的、混着阳光的清爽味道。
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规律地、有力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
他甩甩头，习惯性地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努力恢复平日里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迈步走向自己的教室。然而，“王一博”这个名字，连同那张带笑的脸，却悄然刻进脑海里。
被他遗忘在路灯下的煎饼果子，在逐渐升高的温度里，慢慢失去了最后一丝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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