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勾勒出老人铁甲冰冷的轮廓，他俯身，拾掇起李阳失落在地的木剑，在掌心不轻不重地抛了两下，才随手别进腰间。“腿脚还利索么？”那只布满老茧的掌心扣住李阳的胳膊，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将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右腿的伤处被这一下牵动，一阵尖锐的刺痛蹿起，李阳脚下不稳，狼狈地撑住身旁的岩壁。他低头，看见血珠子正一颗颗洇湿裤脚，再滴落下去，染红了底下棱角分明的草叶。

“忍着。”老人从背包里拿出一卷亚麻绷带，方块形状的布料，边缘全是粗糙的毛边。在死寂的夜里，他撕开绷带时纤维断裂的声响被放大了数倍。他下手缠绕的力道恰到好处，既紧实地扼住了血流，又不至于让皮肉感到麻痹。

“我叫老汤姆。”他一边说着，一边拽过那匹白马，马背上那副皮革鞍具被岁月磨拭得油光锃亮。“你这身皮肉，养得倒好，不像是在野地里混的。”

李阳嘴唇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远处凄厉的狼嚎毫无预兆地拔高了数度。老汤姆霍然扭头，花白的眉毛瞬间纠结起来：“狼群闻着爆炸声来的，脚程快，顶多三分钟。”话音未落，他已将李阳一把推上马背，“抓牢了，这回要是掉下去，可没谁回头捞你。”

白马的鬃毛扫过脸颊，一股干草与牲口汗液混合的气味涌入鼻腔。李阳下意识地环住老汤姆的腰，铁甲冰冷坚硬的边角，一下下顶着他的肋骨，传来阵阵闷痛。马蹄踏在方块状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身后的猩红光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密集，几只冲在最前的灰狼已然咧开嘴，露出森白的尖牙，一对对绿莹莹的眼珠在暮色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你这身衣服，料子挺怪。”老汤姆的声音从风中递过来，马速却分毫未减，“南边城邦新出的花样？”

李阳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成了拳。他看着那些无比熟悉的方块树木在视野里飞速倒退，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要怎么解释？说自己是从另一个次元来的？还是说自己是被一台叫“电脑”的机器的屏幕给吸进来的？这话说出来，恐怕他自己是第一个不信的。

“我……迷路了。”他喉咙干涩，最终吐出几个字，“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

老汤姆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手中的铁剑蓦地朝左侧的峡谷一指：“到了。”

峡谷的入口极为狭窄，仅仅容得下两匹马并行。两侧是垂直削切的岩壁，一道道齐整的石面直插进黑沉沉的天幕。老汤姆骤然勒停缰绳，白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前蹄在地面上刨动，蹭出几点火星。

“这道石缝能躲人。”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从背包里摸出打火石。燧石与铁块交击，一小簇橙红的火苗应声窜起，短暂地照亮了岩壁上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钻入的洞口。

被推进洞穴的一瞬间，李阳闻到一股陈旧的烟火气混合着石壁的潮味。洞穴并不深，地面铺着一层干燥的苔藓，角落里码着一堆圆石和已经冷却的篝火灰烬。最深处的岩壁上，还挂着一张兽皮地图，上面用方块状的墨迹潦草地勾勒着山脉与河流的走向，几个刺目的红色叉号不知标注着什么。

“我的临时落脚点。”老汤姆将马匹系在洞口的木桩上，又搬来圆石，在洞口垒起一道半人高的障碍，“狼爬不上这种直上直下的石壁，但挡不住骷髅的冷箭。”他往篝火灰烬里添了一块新的木炭，火苗“噼啪”一声重新燃起，舔舐着方块状的木柴，将两人的身影在岩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李阳在篝火边缩起身子，看着老汤姆用一把小铁斧慢条斯理地削着一根橡木枝。削好的木刺尖端锐利，泛着木质的光。他正纳闷，却见老人动作仔细地用木刺将一块烤熟的猪肉穿了起来。那是一整块方方正正的肉，被串好后，就这么架在了篝火上方。

“饿了？”一滴滚烫的油脂掉进火里，“滋啦”一声爆开一簇细小的火星。老汤姆被熏得微微抖动的胡子上也沾了油光，“在野外，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烤肉那股霸道的香气钻入鼻腔时，李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视野边缘代表饥饿度的光晕已经变成了危险的红色。他接过木串，指尖被烫得一阵刺痛，下意识地在衣角上蹭了蹭。可当他咬下第一口时，整个人却怔住了——这肉里，竟有一股十分独特的烟熏风味，和他记忆里游戏程序生成的那种单调的熟肉口感，完全是两码事。

“这是……加装了烟熏模组的效果？”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老汤姆的眉毛挑了起来：“你嘟囔什么？”

李阳心里一咯噔，连忙摆手：“没什么……我是说，这肉，烤得真够香的。”

老人似乎没打算追问，只是朝洞外指了指：“瞧见那些发光的藤蔓没？Rcraft峡谷的特产，能驱蛇。但同时也招惹另一种东西。”

话音刚断，洞外蓦地响起一阵翅翼拍打的振动，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尖锐到刮擦耳膜的噪音。

老汤姆抄起铁剑的动作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李阳的眼睛还没跟上，洞口的火光和月光就被一大片阴影整个吞没了。

洞外，天光尽失。

他骇然抬头，只见一头翼展阔达五米的怪物正在峡谷上空回旋。它有着滑腻的黑色长条身躯，两侧伸出四片薄韧的膜翼。最叫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脸部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圆形口器，里面是密密匝匝的尖牙，一滴滴绿色黏液正从里面落下，砸在地面上，腐蚀出一个个嘶嘶作响的坑洞。

“幻翼。”老汤姆的声音压抑到极致，握着铁剑的手，指节已然泛白，“Rcraft模组里最难缠的货色，专找不睡觉的人下手。”

冷汗瞬间湿透了李阳的后背。他在游戏里当然见过这东西，也清楚它们的刷新机制是玩家连续三天没有睡眠。可问题是，这明明是他掉进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晚上，这只幻翼是冲着谁来的？

“它冲你来的。”老汤姆忽然发力，将他往洞穴深处猛地一推，“你身上的生命能量很特别，新鲜、饱满，对这些东西而言，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幻翼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俯冲带下的烈风，将篝火吹得狂舞不定。老汤姆纵身跃起，铁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银弧，精准地劈砍在幻翼的膜翼上。黑色的汁液喷溅而出，落在岩壁上，发出强酸侵蚀的声响。

“用你的木剑！”老汤姆的胳膊被扫中，身体重重撞在石壁上，他厉声喊道，“捅它的嘴！”

李阳一把攥住腰间的木剑，手心里全是湿滑的冷汗。幻翼已然调转方向，径直朝他扑来，腥臭的气味裹挟着黏液劈头盖脸。他脑中闪过游戏里的攻击判定，几乎是本能地侧身翻滚，在躲开撞击的一刹那，将手中的木剑奋力捅进了那个圆形口器。

“咔嚓”一声脆响，木剑应声而断。幻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股的绿色黏液喷了李阳满脸，皮肤立刻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

老汤姆抓住这个空隙补上致命一击，铁剑干净利落地从幻翼的脖颈处贯穿而过。那黑色的生物在地上剧烈抽搐了几下，身体便迅速分解成一缕缕黑烟，最终只在原地留下三片发光的黑色颗粒物。那东西的材质和外形，与他记忆中游戏里的幻翼膜别无二致。

李阳脱力地瘫坐在地上，胡乱抹去脸上的黏液，只觉得皮肤又红又肿。老汤姆捂着受伤的胳膊走过来，甲胄的划痕里正向外渗着血。

“你刚才的动作……”老人忽然凝视着他，目光里带着一股穿透性的审视，“不像是头一回对付这东西的人。”

话音未落，远处峡谷深处忽然传来密集的石块滚动声，不是一两块，而是成百上千块碰撞滚落的轰鸣。老汤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飞快地抓起地上的幻翼膜塞进背包：“糟糕，血腥味把它们引来了。”

李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峡谷深处的黑暗中，亮起了成千上万对黄色的光点，一格一格，遍布岩壁。那些光点正飞速靠近，尖爪刮过石面的刺耳噪音也越来越密集。

老汤姆把最后那块烤肉塞进李阳手里：“抓紧吃，接下来有得跑了。”他指向洞穴深处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那是条废弃矿道。今晚能不能活，就看咱们的腿够不够快了。”

裂缝里是纯粹的黑暗，深不见底，仿佛一个能吸走所有光线和希望的空洞。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