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矿道的入口实在谈不上宽敞，李阳必须把自己拧成一个相当别扭的角度才能钻进去。岩壁上的苔藓触手湿冷，带着点黏腻，隔着牛仔裤在他后腰印下一块凉意。老汤姆的火把在前面领路，橙红色的火光将他的背影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扭曲放大，影子边缘不规则地跳动。

“走稳点。”老汤姆的声音在狭窄的矿道里弹来弹去，显得有些失真，“这条道荒了十年，塌方是家常便饭。”他用手里的铁剑随意敲了敲身旁的木头支架，一块朽烂的木头应声落下，发出“咔”的一声轻响，“瞧，质量堪忧。”

李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那团火苗，看着它被不知从哪儿来的气流吹得左摇右摆。空气里混杂着一股铁器生锈和陈年霉菌的味道，并不好闻。脚下的碎石很不安分，时不时就让他脚下一滑，有几次差点就地表演一个平地摔。右腿的伤口还在持续输出痛感，绷带早让血染成了深褐色，每一步都牵扯着骨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你这伤口好得倒是快。”老汤姆毫无征兆地回过头，火把的光芒正对着李阳，晃得他眼睛下意识眯了起来，“一般人要是挨了苦力怕一下，没个十天半月，腿都别想伸直。”

李阳捏了捏拳头，掌心出的汗让那截只剩一半的断木剑柄变得滑手。他没法解释，这种痛感虽然真实，却附带了一种奇特的恢复感，仿佛身体后台有个看不见的进度条在缓慢加载。这念头很荒谬，但他甩不掉。

“大概……体质问题。”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被岩壁上的人工痕迹吸引了。那些方形的凿痕，排列得过分规整，跟他记忆中某个游戏里玩家一格一格挖出来的矿道，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前面有岔路。”老汤姆停下了脚步，火把的光照向左手边的洞口，“那头有铁矿，不过去年有人说撞见过洞穴蜘蛛。”他又把火把转向右边，“这边绕一下能到我的储藏点，就是得多走几步路。”

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石块滚动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爪子刮过石头的声音，尖锐得让人牙酸。李阳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知道，是那些长着黄色眼睛的家伙跟上来了。

“走左边！”老汤-姆立刻做出判断，铁剑从右手换到左手，火把向前探出，“蜘蛛总归是怕火的，赌一把，怎么也比让狼撕了强。”

左边的矿道愈发逼仄，岩壁上生长着大片会发出蓝色微光的苔藓，给这个幽闭空间添上了一层冷调的滤镜。李阳刚一迈进去，脚下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一具散落的骷髅，肋骨之间还卡着半截锈穿了的铁镐。

“以前的矿工。”老汤姆用脚尖拨开那个骷髅头，“蜘蛛毒死的。尸骨能留这么全，算他运气不错。”

蓝色苔藓的光照范围极为有限，火把光晕之外的地方，是能吞噬一切的浓重黑暗。李阳听到一阵极细微的“沙沙”声，持续不断，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很轻地撒着沙子。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游戏里洞穴蜘蛛的模样，个头不大，毒性却高得离谱，挨上一下，半条命就没了。

“憋气。”老汤-姆的声音压得极低，铁剑平举在胸前，“它们的触须对活人的气息很敏感。”

李阳立刻伸手捂住口鼻，心脏在胸腔里敲锣打鼓。墙壁上那些蓝莹莹的光点忽然开始晃动，无数细小的黑色影子从岩壁的缝隙中涌出，眨眼间就爬满了头顶的石块。那些蜘蛛确实不大，也就巴掌大小，乌黑的外壳上附着着黏液，八只红色的眼睛在暗处闪烁不定。

“跑！”老汤-姆暴喝一声，猛地将火把向前挥出，最前面的几只蜘蛛被火焰燎到，发出了刺耳的嘶叫。他一把抓住李阳的胳膊，拖着他向前猛冲，脚下溅起的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疼。

李阳的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了进去。他低头扫了一眼，一只洞穴蜘蛛正挂在他的裤腿上，两根毒牙已经完全没入皮肤。伤口处瞬间失去了知觉，一股麻痹感顺着小腿飞速向上蔓延，半边身体都开始僵硬。

“弄掉它！”老汤-姆回手一剑，直接将那只蜘蛛劈得粉碎，冰冷的剑锋几乎是贴着李阳的膝盖划过，“别碰伤口，毒液有剧毒！”

他手脚麻利地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陶瓶，倒出一些墨绿色的膏状物，一把抹在李阳的伤口上。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剧痛炸开，但那股麻痒和僵硬感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退去了。

“荧光苔藓熬的解毒剂。”老汤姆把那个小陶瓶塞进他手里，“在Rcraft的矿洞里，这东西比金子还顶用。”

李阳刚把陶瓶揣进裤兜，前方就传来“轰隆”一声闷响。矿道尽头的岩石整个塌了下来，彻底堵住了他们的去路。身后的嘶鸣声已经迫近，那些黑色的影子正沿着石壁追来，在蓝色的光晕里涌动，数量多得让人头皮发麻。

“该死。”老汤-姆对着塌方的石堆泄愤似的踹了一脚，“是刚才的震动引起的。”他忽然抬手指了指头顶，“上面还有路！”

李阳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到岩壁上方有一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通风口，上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足够大的破洞。

老汤-姆双手托住李阳的腰，用力将他向上送。李阳伸手抓住栅栏的破口，使劲一拉，簌簌的铁锈往下掉。他刚爬进通风口，就听见身后的蜘蛛群已经冲到了塌方处，尖锐的爪子在石头上刮出刺耳的“滋滋”声。

这个通风口由木板和铁架临时搭建而成，空间极为狭小，只能以匍匐的姿态前进。脚下的木板腐朽得相当严重，手指轻轻一按，就会掉下木屑。木板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矿道。

“抓着铁架，别踩木板中间。”老汤姆紧随其后地爬了进来，呼吸有些急促，“这是以前检修用的，快三十年没人走过了。”

李阳向前挪动了不到一米，就听见身下传来“咔嚓”一声。他正下方的木板裂开了一道缝，透过缝隙，他能看到下方晃动的黑色暗影——那些蜘蛛已经沿着岩壁爬了上来，距离通风口已不足三米。

“快点！”老汤-姆在他身后催促道，“前面就是出口！”

李阳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身下的铁架摇晃幅度越来越大，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出口，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似乎是月光。

就在这时，他手掌前方的一根铁架毫无预兆地断裂了。李阳的身体猛然下坠，左手下意识死死抓住旁边的一根铁条，右手却挥了个空。他身下的木板“哗啦”一下碎裂成无数木渣，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蜘蛛，无数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连成一片。

“抓住我的手！”老汤-姆趴在通风口的边缘，把手里的铁剑递了过来。

李阳伸手去够，指尖距离剑柄只差几厘米。但他抓住的那根铁条突然发出一声金属扭曲的哀鸣，固定的螺丝“嘣”地一声弹飞了。

就在这瞬间，他眼角余光瞥见铁架旁缠绕着一根粗麻绳，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立刻松开铁条，用右手抓住了麻绳，粗糙的纤维瞬间勒得他手心剧痛。

“拽绳子！”他冲着老汤姆喊。

老汤-姆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麻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拉。李阳借着这股力道向上攀爬，膝盖重重地磕在铁架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通风口边缘时，那根麻绳“啪”的一声断了，磨损处早就脆弱不堪。

李阳身体下坠的瞬间，老汤-姆猛地向前一扑，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个人的体重同时挂在通风口的残余铁架上，朽坏的木板发出最后的断裂声，铁架的螺丝一颗接一颗地脱落。

“放手！”老汤姆的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我这把老骨头撑得住，你还年轻，活下去比我重要！”

李阳死死地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他看到老汤-姆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旧的伤疤，形状有些奇怪，很像某种牙印。

“我不放！”李阳的声音抖得厉害，“你教我的，在Rcraft，活人比什么都重要！”

在整个铁架即将解体的瞬间，李阳忽然看到通风口内侧的岩壁上有一块凸起的石头。他腾出右手死死抓住石块，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一拽，两个人借力翻滚进了通风口的另一端。

他们身后的铁架发出一阵“哗啦”巨响，彻底坠入了下方的黑暗，伴随着几声蜘蛛被砸中的惨叫。

两人并排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李阳的手腕被老汤-姆捏出了一圈青紫色的指印，而老汤-姆的肩膀脱臼了，他正咬着牙，自己把关节掰了回去，疼得满头都是冷汗。

“你这小子……”老汤-姆喘着气，居然还笑了一下，“犟得可以。”

李阳刚想回话，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巨响。声音沉重而有规律，仿佛有谁正用一把巨锤敲击着岩石，每一次撞击都让地面随之震颤。

“这是……”李阳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缩紧了。

老汤-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花白的胡子都在颤抖：“是‘石巨人’，矿道最深处的守护者。”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我们闯进它的地盘了。”

“石巨人？”李阳的脑子里立刻跳出了游戏里的怪物设定，一种由岩石构成的巨型生物，物理防御极高，唯一的弱点是胸口的核心。

“比你脑子里的那个可怕多了。”老汤-姆捡回自己的铁剑，声音绷得很紧，“Rcraft的石巨人，会吸收矿石里的金属元素，外壳比钻石甲还硬。”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岩壁上的碎石开始“哗哗”掉落。李阳看到前方矿道的黑暗尽头，有两点橙红色的光芒亮了起来，并且在迅速变大，像是两盏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灯笼。

那是石巨人的眼睛。

老汤-姆忽然把手里的铁剑塞给了李阳，自己则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圆球是一颗用硫磺和火药制成的土炸弹，导火索已经点燃，正冒着青烟。

“我去引开它。”老汤-姆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你往左边的岔路跑，那边有个废弃的升降梯，能直接通到地面。”

“那你怎么办？”李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老汤姆看了一眼自己刚脱臼的肩膀，又看了一眼那两点越来越近的橙红色光芒：“我这把老骨头，跑不快了。但这颗‘爆破弹’，足够炸掉它半条腿。”

李阳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脑子里闪过老汤-姆教他怎么辨认毒蘑菇，怎么用铁矿渣做盾牌，怎么在幻翼来袭的夜晚保持清醒的画面。

“我跟你一起……”

“走！”老汤-姆猛地将他推开，“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什么？”他指了指李阳的胸口，“你身上有秘密，那个秘密比我这条老命值钱。去找到答案，不然我死不瞑目！”

石巨人的脚步声已经震耳欲聋，一个庞大的阴影笼罩了他们所在的矿道入口。老汤-姆在导火索即将燃尽的瞬间，对着李阳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缺了一颗门牙的牙床。

“记住，在Rcraft，活着，就什么都有。”

他转过身，迎着那两点橙红色的眼睛，决然地冲了过去，背影在炸弹的火光里显得异常渺小。李阳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老汤-姆背包的侧面，绣着一个特殊的符号，那个符号和他穿越前正在调试的虚空之门模组图标，一模一样。

“轰——！”

巨大的爆炸声浪将李阳狠狠地掀飞，摔进了左边的岔路。他挣扎着爬起来时，隐约听见矿道深处传来石巨人愤怒到极点的咆哮，还有老汤-姆最后一声模糊的呐喊，听起来像是“传送门……”。

李阳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握紧了手中那把尚有余温的铁剑。岔路的尽头，果然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升降梯，连接着它的铁链笔直地向上延伸，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就在升降梯旁边的岩壁上，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字迹很浅，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别相信眼睛看到的世界。”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