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终响
暴雨是从子夜开始下的,砸在车顶像无数只拳头在擂鼓。
陈野盯着挡风玻璃上的雨刮器,橡胶条早已磨秃,只能勉强划出片模糊的视野。副驾驶的李响歪着头,砍刀从腿上滑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后颈的伤口还在渗血,黑色的粘液混着雨水,在座位上晕开一小片。
“撑住。”陈野的声音发紧,油门踩到底,吉普车在泥泞的山路上疯狂颠簸,后备箱里,张默的铁皮箱发出“哐当”巨响,里面装着他们从玄门带出来的最后一样东西——半块断裂的阴阳鱼玉佩,另一半还嵌在林建军的尸骨手里,在断崖下的石缝里闪着红光。
三小时前,玄门突然剧烈震动,石壁上的朱砂符成片剥落,无数黑影从裂缝里涌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狰狞。李响为了护住苏芮,被黑影的利爪扫中后颈,伤口瞬间被黑色粘液侵蚀,长出银白色的根须,像在往骨头里钻。
“它在吃我的肉。”李响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嘶哑,他摸出腰间的铜环,用力拽下来塞进陈野手里,“这个你拿着,我爷爷说,铜环能镇邪,可惜……镇不住命。”
周棠举着摄像机的手在抖,镜头里的李响脸色青黑,后颈的根须已经爬到了耳后,像条狰狞的蛇。她想拍下这一切,手指却按不准快门,眼泪混着雨水砸在镜头上,画面一片模糊。
苏芮的本子在怀里发烫,最新一页的画扭曲得不成样子:五个人影只剩下四个,剩下的那个倒在地上,身上爬满根须,周围的荻花全部枯萎,变成黑色。
“往泉眼开!”张默从后座探身过来,手里攥着父亲笔记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血色符号,“笔记说,泉眼的水能净化‘蚀骨邪’,但……需要祭品。”
“什么祭品?”陈野的心沉到了谷底。
“血亲,或者……同路之人的命。”张默的声音发颤,“我爸写的,他当年亲眼看见……”
话没说完,李响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后颈的根须猛地暴涨,缠上了他的脖子。他死死抓住陈野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别管我!把玉佩扔回玄门!它们要的是这个!”
吉普车突然失控,撞在一棵老树上。陈野被甩出去,铜环从手心飞落,滚进路边的泥水里。他挣扎着回头,看见李响推开车门,踉跄着往森林深处跑,根须从他七窍里钻出来,像无数条小蛇,却始终没碰后座的苏芮和张默。
“他在引开黑影!”周棠尖叫着想去追,被陈野死死按住。
镜头里,李响的身影在雨幕中越来越小,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举起砍刀,对着自己后颈的根须狠狠劈下去。黑色粘液喷涌而出,溅在周围的荻花上,白花瞬间变成血红色。
然后,他转身冲进了最深的黑暗里,身后传来无数黑影的嘶鸣,还有砍刀落地的脆响,一声,就没了声息。
“不——!”张默捂住脸,父亲笔记上的血色符号正在发光,和李响伤口流出的粘液一模一样。
陈野捡起铜环,上面还沾着李响的体温。他抹了把脸,雨水混着什么温热的东西往下淌:“按他说的做,去玄门。”
剩下的四人沉默地赶路,周棠的摄像机一直开着,镜头对准前方,没人说话,只有雨声和彼此沉重的呼吸。苏芮的本子上,五个人影的位置空了一个,那个位置画着把砍刀,刀鞘上的铜环在滴血。
抵达玄门时,石门已经裂开,里面的阴阳鱼玉佩发出刺耳的尖啸,另一半玉佩悬在半空,黑色粘液从裂缝里涌出,像条河,正往外面蔓延。无数黑影在粘液里翻滚,看见他们,立刻嘶吼着扑过来。
“把玉佩扔进去!”陈野将手里的半块玉佩扔向空中,两块玉佩在空中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白光暴涨,黑影瞬间被吞没,黑色粘液像退潮般缩回裂缝。
石门开始缓缓合拢,缝隙里飘出片荻花,是红色的,落在陈野手里,慢慢展开,露出里面的纹路——是李响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只有两个字:“走了”。
石门彻底关上的瞬间,周棠的摄像机突然自动播放起来,画面是李响最后回头的那个瞬间,慢放,能看见他嘴角带着笑,像在说“别担心”。然后画面切到五人刚进山时的营地,李响正举着砍刀削木柴,铜环叮当作响,阳光洒在他脸上,亮得晃眼。
“他没走。”苏芮的本子上,空着的位置多了颗星星,和其他五颗挤在一起,“他变成星星了。”
出山的路异常平静,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李响消失的那片森林,那里长出了一片红色的荻花,在夜里发着微光,像无数支燃烧的火把。
周棠的纪录片最后加了段黑屏,只有声音:李响的铜环声、砍刀劈柴声、他爽朗的笑,最后是一声轻轻的“再见”。
张默的书再版时,扉页加了张照片,是李响举着砍刀的背影,配文:“有些路,总得有人走在最后。”
苏芮的新画叫《红荻》,画面中央是片红色的荻花丛,花丛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手里举着个铜环,环上挂着片白色的荻花。
陈野把李响的铜环挂在车里,每次经过那片森林,铜环都会轻轻震动,像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知道,那个总爱说“活着出来就不赖”的男人,其实一直都在。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玄门的黑影,泉眼的水永远清澈,红色的荻花每年都会盛开,像在守护着什么。
陈野偶尔会想,如果那天没有进山,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他。但看着副驾驶空着的座位,看着其他三人眼里的光,他明白,有些牺牲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守护。
就像那片红色的荻花,在黑暗里燃烧,只为照亮剩下的人回家的路。
终响过后,总有新的回响开始,只是这一次,少了个最响亮的声音。
但铜环还在响,像他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