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归尘
陈野在火山口边缘埋下那片岩层碎片时,指尖被割破了,血滴在碎片上,瞬间被吸收,螺旋纹路亮起红光,像在回应。
剩下的三人站在他身后,周棠的摄像机镜头盖没关,苏芮的本子攥在手里,封面已经磨出毛边。风穿过火山口,发出呜呜的声,像李响和张默在说话,又像地下的回响在叹息。
“该结束了。”陈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背包里装着最后一样东西——从林建军石室里带出来的那半块金属螺旋,另一半留在了玄门,此刻正随着火山的脉动轻轻发烫。
苏芮的本子突然翻开,最后一页的五颗星星旁边,多了道向下的箭头,箭头尽头画着个小小的墓碑,碑上没有名字,只有片荻花。
“是他们在等我们。”周棠的声音很轻,摄像机屏幕突然亮起,自动播放着所有过往的片段:初遇的雾气、裂缝里的坠落、溶洞的蓝光、玄门的符纸、火山口的余烬……最后停在五人刚进山时的合影,每个人都在笑,阳光刺眼。
三人顺着箭头的方向往森林深处走,这次的路异常平坦,暗红色的苔藓变回了翠绿,根须缩回泥土里,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从未存在过。周棠的摄像机偶尔拍到些透明的影子,在树后一闪而过,是李响举着砍刀的样子,是张默弯腰采集标本的样子,他们不说话,只是远远跟着,像在护送。
终点在最初的那块石碑前。石碑上的刻痕消失了,变得像块普通的石头,只是顶端多了个小小的螺旋,和陈野背包里的金属螺旋一模一样。石碑前有片空地,长满了白色的荻花,花丛里立着两个简陋的木牌,一个刻着“李”,一个刻着“张”,木牌旁放着半块铁皮标本箱的碎片。
“他们早就选好了地方。”苏芮蹲下身,指尖拂过木牌上的刻痕,是新的,像刚立不久,“余烬归尘,他们想留在这里。”
周棠打开摄像机,镜头对准石碑,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扭曲,无数人影从石碑里走出来——林建军、张默的父亲、五十年前的探险队、所有失踪者……最后是李响和张默,他们站在人群前,对着三人微笑,然后转身往石碑里走去,人影渐渐透明,化作无数光点,融进石碑的螺旋里。
陈野掏出背包里的金属螺旋,放在石碑顶端的凹槽里,“咔哒”一声,严丝合缝。螺旋瞬间亮起金光,穿透石碑,照亮了整片森林,所有透明的影子在金光里现出身形,对着他们深深鞠躬,然后化作荻花的花瓣,飘落在空地上。
石碑开始震动,底部裂开道缝,里面涌出淡金色的液体,和溶洞里的泉水一模一样,漫过他们的脚踝,带着股暖意,像无数只手在轻轻拥抱。
“该走了。”周棠关掉摄像机,把它放在张默的木牌旁,“它该留在这里,守着他们。”
苏芮把本子放在李响的木牌上,最后一页的星星图案正在发光,和石碑的螺旋呼应,“我的画,也该留在这里了。”
陈野最后看了眼石碑,螺旋的金光渐渐暗下去,淡金色的液体退回裂缝,石碑恢复了普通的样子,只有顶端的螺旋还在微微发亮,像颗不会熄灭的星。
三人转身往森林外走,没人回头。身后的荻花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像在说“再见”。周棠的摄像机突然自动开机,镜头对着他们的背影,拍了最后一段画面:三个背影渐行渐远,石碑前的空地上,两株红色的荻花慢慢长高,花穗缠绕在一起,在阳光下闪着光。
出山的路阳光明媚,吉普车停在原地,轮胎上的泥已经干了,像从未进过森林。陈野发动车子,收音机里放着轻快的音乐,不再有那首古老的歌。
周棠的纪录片获得了奖项,领奖台上,她空着左手边的位置,说:“这个奖属于五个人。”片尾字幕的最后一行是:“所有回响终会归尘,唯有记忆永不凋零。”
苏芮再也没画画,她把所有画具捐给了山区学校,孩子们说,有天画画时,颜料突然自己组成了片森林,里面有五个小人,正在追着蝴蝶跑。
陈野辞掉了地质工程师的工作,在镇上开了家小小的杂货店,招牌是个螺旋,货架上摆着些奇怪的东西:半块金属螺旋、片压干的荻花、个掉了铜环的刀鞘……有人问起,他只说:“是朋友寄放的。”
每年雾最浓的那天,三人都会回到老槐树下,坐在荻花丛里,沉默地待一下午。风穿过花穗,发出的声像有人在笑,像铜环在响,像砍刀劈柴的脆响。
他们知道,那些消失的人从未离开,只是化作了森林里的风、火山口的余烬、石碑前的荻花,在每个想起他们的瞬间,轻轻说一声:
“我们回家了。”
夕阳西下时,陈野站起身,拍了拍周棠和苏芮的肩膀。老槐树下的荻花在暮色里发着微光,花茎上的水珠里,映出五个模糊的人影,正对着他们挥手,然后慢慢消散在雾气里,像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的脚印还在,深浅不一,像五个人并肩走过的痕迹,被晚风轻轻抚平,归了尘,也入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