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桩上的嫩芽在春风里抖了抖,沾着的晨露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的深色痕迹和多年前阿婆竹篮里青菜滴下的水痕,在林晚的记忆里慢慢重叠。她蹲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树桩粗糙的纹理上,那触感像极了阿婆最后那年冬天枯瘦的手背——明明裹着厚厚的棉手套,却还是能摸到皮肤下凸起的骨节,像老槐树根在泥土里盘桓的形状。
巷子里的青砖路还是老样子,只是墙角的青苔比从前厚了些,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股潮湿的霉味。林晚站起身,目光扫过巷口那间熟悉的矮瓦房,木门上的铜环生了层绿锈,门楣上还挂着半串去年的干辣椒,红得发暗,像凝固的血。她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铜环,就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是晚丫头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确定的颤音。
林晚回头,看见张阿婆拎着个竹篮站在不远处,篮子里装着刚挖的荠菜,绿油油的叶子上沾着泥。张阿婆的头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白了,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可那双眼睛还是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这些年的变化都看进眼里。
“张阿婆。”林晚嗓子发紧,喊出这三个字时,眼眶忽然就热了。
张阿婆快步走过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过她的衣袖,带着熟悉的暖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念叨着,拉着林晚往自己家走,“你阿婆走前还跟我说,等槐花开了,你肯定会回来。现在花没开,树也没了,可你还是回来了。”
林晚跟着张阿婆进了屋,矮矮的堂屋里摆着张方桌,桌角放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还剩点米汤。墙上挂着本旧日历,停在去年腊月廿八,那是阿婆走的前三天。张阿婆给她倒了杯热水,水汽氤氲里,林晚听见她说:“你阿婆走的那天,天特别冷,刮着大风,把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都吹跑了。她躺在床上,手一直指着窗外,嘴里念叨着‘囡囡的槐花蜜’,我凑过去听,才知道
张阿婆起身进了里屋,木架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在附和着这屋的寂静。林晚坐在小板凳上,目光落在桌角那本旧日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的温热。窗外的风又吹来了,带着巷子里特有的潮湿气息,恍惚间竟像是又听见了阿婆喊她“囡囡”的声音,裹着槐花的甜,轻轻落在耳边。
没一会儿,张阿婆端着个陶罐子出来了。罐子是土黄色的,罐口用棉线扎着层油纸,边缘还沾着些早已凝固的蜜渍,像琥珀般泛着光。“这就是你阿婆腌的槐花蜜,”张阿婆把罐子放在林晚面前,声音放得很轻,“她每年春天都腌,说你最爱用这蜜泡水喝。去年槐花开的时候,她还跟我念叨,说等你国庆回来,要给你做槐花糕,结果……”
话说到这儿,张阿婆的声音顿了顿,抬手擦了擦眼角。林晚看着那只陶罐,指尖碰上去时,还能摸到罐身残留的、属于阿婆的温度。她记得小时候,每到槐花开得最盛的时候,阿婆就会搬个小梯子靠在槐树下,戴着顶旧草帽,伸手去摘枝头的槐花。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阿婆的白发上,像撒了把碎金。那时她总爱跟在阿婆身后,仰着脖子喊“阿婆小心”,阿婆就会回头笑,手里的槐花簌簌落在她的碎花裙上,成了最好的装饰。
“我能……把罐子带走吗?”林晚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当然能,”张阿婆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本来就是给你的。你阿婆还留了些东西在她屋里,我给你拾掇好了,你要是想回去看看,就跟我来。”
林晚跟着张阿婆走到巷口的矮瓦房前,张阿婆从口袋里掏出把旧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转,“咔嗒”一声,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槐花香气和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林晚站在门口,脚步竟有些不敢往前。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靠窗的位置摆着阿婆常坐的竹椅,椅背上搭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桌子上放着个竹篮,篮子里还残留着几片干枯的青菜叶;墙上贴着她小时候画的画,画里是一棵歪歪扭扭的槐树,树下站着两个小人,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婆和囡囡”。
“你阿婆走后,我就没动过屋里的东西,”张阿婆站在门口,轻声说,“总觉得她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要是东西动了,她该找不到了。”
林晚走到竹椅旁,伸手摸了摸椅面,竹条光滑得能映出人影,那是阿婆坐了几十年磨出来的痕迹。她记得小时候,阿婆总爱坐在这把椅子上给她讲故事,讲嫦娥奔月,讲牛郎织女,讲老槐树下的狐狸仙。每次讲到狐狸仙的时候,阿婆都会指着窗外的老槐树,说“说不定哪天真能看见狐狸仙出来跳舞呢”,那时她总信以为真,晚上还会趴在窗台上,盯着槐树看半天,盼着能看见狐狸仙的影子。
张阿婆从里屋抱出个木箱子,放在桌子上,“这里面都是你阿婆给你留的东西,有你小时候穿的衣服,还有你写的作业,她都收着呢。”
林晚蹲下来,慢慢打开木箱。箱子里铺着层蓝布,上面整整齐齐叠着几件小衣服:有她小时候穿的碎花裙,裙摆上还沾着点洗不掉的槐花粉;有件红色的小棉袄,领口处绣着朵小小的槐花,那是阿婆用她剩下的碎布缝的;还有双虎头鞋,鞋底已经磨平了,鞋面上的虎头却还栩栩如生。箱子底下,还压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囡囡的成长记”,字迹歪歪扭扭,是阿婆的笔迹。
林晚翻开笔记本,第一页上画着一棵小槐树,旁边写着“囡囡三岁,今天第一次给槐树浇水,说要和槐树一起长大”。第二页贴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碎花裙,手里举着串槐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阿婆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个竹篮,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往后翻,每页都记录着她的小事:“囡囡五岁,今天学会了唱《茉莉花》,在槐树下唱给我听,比槐花还甜”“囡囡七岁,要去城里上小学了,哭着说舍不得槐树,舍不得我”“囡囡十岁,国庆回来,说城里的学校好大,还带了糖给我吃”……
一页页翻过去,林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笔记本上,晕开了阿婆的字迹。她想起去年国庆,她因为工作忙,没能回来,只给阿婆打了个电话,说“阿婆,明年清明我一定回来”。那时阿婆在电话里笑着说“好,阿婆等你”,可她却没能等到。
“晚丫头,别太难过了,”张阿婆蹲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你阿婆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她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会高兴的。”
林晚点点头,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阿婆最后的温度。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屋里的一切,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她想留下来,留在这条巷子里,守着阿婆的房子,守着那圈树桩,守着属于她们的回忆。
那天下午,林晚在张阿婆家里吃了晚饭。张阿婆给她做了荠菜饺子,还煮了碗槐花蜜水,蜜水的甜香漫在舌尖,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吃完饭,林晚帮张阿婆收拾好碗筷,又陪她聊了会儿天,才回到阿婆的屋里。
夜色渐深,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林晚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那杯没喝完的槐花蜜水,看着窗外的树桩。月光洒在树桩上,那几株新绿的嫩芽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娇嫩。她想起阿婆说过的话:“树老了,开花倒更卖力了。”或许,这树桩上的嫩芽,也是老槐树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这条巷子,守护着她和阿婆的回忆。
第二天一早,林晚就去了镇上的派出所,办理了户口迁回的手续。工作人员看着她,有些惊讶地问:“姑娘,你确定要把户口迁回村里?现在年轻人都往城里跑,你怎么还往回走啊?”
林晚笑着说:“这里有我想守着的东西。”
从派出所出来,林晚又去了镇上的集市。她买了些种子,有向日葵的,有牵牛花的,还有些蔬菜种子。她想在阿婆的院子里种些花和蔬菜,就像阿婆以前那样,让院子里充满生机。
回到巷子时,张阿婆正在巷口择菜,看见她手里的种子,笑着问:“晚丫头,这是要种花啊?”
“嗯,”林晚点点头,“我想在院子里种些花,再种些蔬菜,就像阿婆以前那样。”
“好,好,”张阿婆笑得眼睛都眯了,“阿婆要是知道,肯定会高兴的。下午我帮你一起种,我家还有些花肥,正好给你用。”
下午,张阿婆果然拎着花肥来了。林晚和张阿婆一起,在院子里翻土、播种、浇水。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暖融融的,像阿婆的怀抱。林晚蹲在地上,手里捧着泥土,忽然觉得心里格外踏实。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城里那个忙碌的“林经理”,只是阿婆的“囡囡”,是这条巷子里的一份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种子渐渐发了芽,向日葵长出了嫩绿的叶子,牵牛花也爬满了院墙。那圈树桩上的嫩芽也越长越高,已经有半尺多高了,嫩绿的枝叶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和她打招呼。
林晚把阿婆的房子重新收拾了一遍,换了新的门窗,刷了新的墙壁,还在屋里摆上了些新的家具,但她还是保留了阿婆的竹椅、竹篮和那本笔记本,因为那是属于她们的回忆。她还在巷口摆了个小摊子,卖些自己做的槐花蜜、槐花糕,还有院子里种的蔬菜。每天早上,她都会早早起来,把摊子摆好,等着巷子里的邻居来买东西。
邻居们都很照顾她,每天都会来她的摊子上买些东西,还会跟她聊聊天,说说阿婆以前的事。林晚也很乐意听他们说,因为从他们的话里,她能更清楚地知道,阿婆在她不在的这些年里,是怎样生活的。
有一天,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来到林晚的摊子前,指着槐花糕问:“妈妈,这个是什么呀?好香啊。”
小女孩的妈妈笑着说:“这是槐花糕,用槐树上的花做的,可好吃了。”
小女孩仰着小脸,看着林晚,说:“阿姨,我能买一块吗?我想尝尝。”
林晚笑着给小女孩拿了块槐花糕,说:“不用钱,阿姨送给你吃。”
小女孩接过槐花糕,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阿姨,真好吃,比糖果还甜!”
看着小女孩的笑脸,林晚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仰着小脸,等着阿婆给她递槐花糕。她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喜欢吃的话,以后常来阿姨这里,阿姨还给你做。”
那天晚上,林晚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那本笔记本,又翻开了一页。她拿起笔,在上面写道:“阿婆,今天有个小女孩来买槐花糕,她吃得很开心,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我想,我已经找到我想守着的东西了,那就是这条巷子,还有这里的人,还有我们的回忆。阿婆,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会把我们的故事,一直讲下去。”
月光再次洒在院子里,树桩上的嫩芽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是在回应着她的话。风从巷口吹过,带着槐花的甜香,像是阿婆温柔的叮咛,萦绕在她的耳边,从未离去。
第二章 槐影渐浓
入夏后的巷子,总被一层淡淡的绿荫裹着。林晚种在院墙根的牵牛花爬得老高,粉的、紫的花瓣缀在绿叶间,风一吹就晃悠悠地荡,像极了她小时候挂在窗前的风铃。阿婆院子里的向日葵也长到了半人高,花盘还没完全张开,却已透着股蓬勃的劲儿,朝着太阳的方向使劲伸着脖子。
每天天刚亮,林晚就会提着水桶去浇花。水瓢舀起井水,“哗啦啦”洒在泥土里,溅起的水珠落在向日葵的叶子上,滚两滚就钻进土里,像藏了个小秘密。她浇水的时候,总爱蹲在那圈树桩旁,看看新抽的槐树枝——如今已经长到一尺多高了,枝桠上的叶子嫩得能掐出水,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洒下来,在树桩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阿婆以前缝在她衣服上的碎布花。
“晚丫头,又在看槐树啊?”隔壁的王大爷扛着锄头从巷口走过,看见她蹲在树桩旁,笑着喊了一声。
林晚站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回应:“王大爷早,看看它们长得怎么样了。”
王大爷放下锄头,走到树桩旁,伸手摸了摸槐树枝,眼里满是感慨:“这老槐树也算是有灵性,知道你回来了,还特意冒新芽。想当年,这树底下可是咱们巷子里最热闹的地方,夏天的时候,男人们在这儿下棋,女人们在这儿纳鞋底,孩子们围着树跑,你阿婆就坐在竹椅上,给你们分槐花糕吃。”
林晚点点头,那些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她记得有一年夏天,特别热,巷子里的大人们都在槐树下乘凉,王大爷和李叔他们下棋,输了的人要被刮鼻子。她和巷子里的其他小孩就围着他们,等着看谁输了,然后一起起哄。阿婆则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把蒲扇,一边给她扇风,一边给她剥瓜子,瓜子仁堆在她的手心里,像小山一样。
“对了,晚丫头,”王大爷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下周六是村里的庙会,你要不要去看看?以前你阿婆每年都会带你去,还给你买糖画和风车呢。”
林晚心里一动,庙会?她记得小时候,每次庙会,阿婆都会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给她穿上新衣服,还会做些槐花糕带去,分给巷子里的其他小孩。庙会上特别热闹,有卖小吃的,有耍杂技的,还有套圈的,她每次都能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黑了才肯跟着阿婆回家。
“好啊,”林晚笑着说,“到时候我也做些槐花糕带去,跟大家一起分享。”
王大爷笑着点点头:“好,好,那到时候我叫上你张阿婆,咱们一起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除了看摊子,就忙着做槐花糕。她按照阿婆留下的配方,先把干槐花用温水泡软,然后和面粉、鸡蛋、白糖混合在一起,揉成面团,再切成小块,放进蒸笼里蒸。蒸好的槐花糕散发着淡淡的槐花香,咬一口,甜而不腻,和阿婆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到了庙会那天,天刚亮,张阿婆就来了。她给林晚带来了一件新做的蓝布衫,说:“晚丫头,穿上这个去庙会,跟你阿婆以前穿的一样,她要是看见,肯定会高兴的。”
林晚接过蓝布衫,心里暖暖的。她穿上蓝布衫,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跟着阿婆去庙会的场景。
张阿婆看着她,笑着说:“真好看,跟你阿婆年轻时一模一样。”
王大爷也推着辆旧自行车来了,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个竹篮,里面放着些水果和零食。“晚丫头,张阿婆,咱们走吧,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林晚拎着装着槐花糕的竹篮,跟着张阿婆和王大爷,一起往庙会的方向走去。路上,遇到了不少村里的人,大家都热情地跟她们打招呼,还问林晚要不要一起走。林晚笑着答应,和他们一起说说笑笑地往庙会走去。
庙会设在村头的空地上,远远地就能看见那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有卖糖画的,艺人手里拿着个小勺子,舀起融化的糖稀,在石板上飞快地画着,不一会儿,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画好了;有耍杂技的,一个小伙子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几个碗,扔来扔去,引得台下的观众阵阵喝彩;还有套圈的,地上摆着些小玩具和零食,人们拿着圈,瞄准目标,扔了出去,要是套中了,就能把东西拿走。
林晚跟着张阿婆和王大爷,在庙会里转了一圈。她给张阿婆买了串糖葫芦,给王大爷买了袋瓜子,自己则买了个风车,风车在风里转着,发出“呼呼”的声音,像小时候的笑声。
走到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林晚停下了脚步。她想起小时候,阿婆每次都会给她买个糖画,她总是选龙的形状,因为她觉得龙最威风。卖糖画的艺人看见她,笑着问:“姑娘,要不要来个糖画?想要什么形状的?”
林晚笑着说:“我要个龙的形状。”
艺人点点头,拿起小勺子,开始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条威风凛凛的龙就画好了,艺人把糖画递给林晚,说:“姑娘,你的糖画好了,拿好。”
林晚接过糖画,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看着手里的糖画,忽然想起了阿婆,要是阿婆还在,肯定会笑着看着她,说“囡囡,慢点吃,别噎着”。
逛到中午的时候,林晚把带来的槐花糕拿了出来,分给大家吃。大家尝了之后,都赞不绝口,说:“晚丫头,你这槐花糕做得真好吃,跟你阿婆做的一模一样。”
林晚笑着说:“喜欢吃的话,以后我常做给大家吃。”
那天,林晚在庙会上玩得很开心。她像小时候一样,跟着张阿婆和王大爷,看耍杂技,套圈,吃小吃,直到天黑了才肯回家。走在回家的路上,林晚手里还拿着那个没吃完的糖画,风车在她的手里转着,发出“呼呼”的声音。她看着身边的张阿婆和王大爷,心里忽然觉得格外幸福。她知道,阿婆虽然不在了,但她还有张阿婆、王大爷,还有巷子里的其他邻居,他们
巷口槐语
第二章 槐影渐浓
他们就像亲人一样,陪着她,守护着她,让她在这条巷子里,总能感受到家的温暖。
回到巷子时,月光已经爬上了墙头。林晚把没吃完的糖画小心地包好,放进阿婆留下的竹篮里——她想把这甜味留着,就像留住和阿婆有关的每一份回忆。张阿婆帮她把竹篮拎进屋里,又絮絮叨叨嘱咐了几句“晚上记得关窗”“别着凉”,才慢慢走回自己家。林晚站在门口,看着张阿婆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拐角,心里满是感激。
接下来的日子,巷子里的生活依旧平静却热闹。林晚的小摊子越来越受欢迎,不仅巷子里的邻居常来买,连镇上的人都特意绕过来,就为了尝一口她做的槐花糕。有次镇上的小学老师来买槐花蜜,说想带些去学校,让孩子们尝尝老巷子的味道。林晚听了,特意多装了两罐,还附上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老槐树的故事”,让老师讲给孩子们听。
入秋之后,院子里的向日葵结了籽,林晚把花盘割下来,放在屋檐下晾晒。阳光把花盘晒得金灿灿的,剥一颗瓜子放进嘴里,带着淡淡的香。她想起小时候,阿婆也会把向日葵籽晒好,装进布袋子里,冬天的时候,就坐在竹椅上,一边剥瓜子一边给她讲故事。现在她也学着阿婆的样子,把晒好的瓜子装进布袋子,分给张阿婆和王大爷他们,还有巷子里的小孩。
有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林晚正收拾摊子,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巷口走来——是她城里的闺蜜苏晓。苏晓穿着时髦的风衣,手里拎着个行李箱,站在巷口,有些局促地看着周围。
“晓晓?你怎么来了?”林晚又惊又喜,赶紧拉着她往屋里走。
苏晓放下行李箱,环顾着屋里的摆设,笑着说:“我这不是想你了嘛,特意跟公司请了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这日子过得这么舒服,比在城里惬意多了。”
林晚给苏晓倒了杯槐花蜜水,说:“你要是喜欢,就多住几天。正好秋天了,咱们可以去山上摘野果,去河边钓鱼。”
苏晓喝了口蜜水,眼睛一亮:“这蜜也太好喝了吧!比城里超市买的甜多了,还带着花香。”
林晚笑着说:“这是阿婆以前腌的方法,我照着做的。晚上我给你做槐花糕,让你尝尝正宗的味道。”
那天晚上,林晚做了槐花糕,还炒了几个院子里种的蔬菜。苏晓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吃一边说:“晚晚,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要留在这儿了。这里的空气好,人也好,连食物都带着温度。不像在城里,每天挤地铁、加班,连吃饭都是应付了事。”
林晚看着苏晓,轻声说:“其实我刚开始回来的时候,也很忐忑,怕自己适应不了。但后来发现,这里有我想守着的东西,有阿婆的回忆,有温暖的邻居,这些都是城里没有的。”
苏晓点点头,放下筷子,看着窗外的树桩:“那圈树桩就是老槐树留下的吧?你跟我讲过的,还有阿婆的故事。”
“嗯,”林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树桩上的槐树枝已经长到一米多高了,叶子虽然开始泛黄,却依旧透着生机,“你看,它还在长呢,就像阿婆一直在陪着我一样。”
苏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晚晚,我这次来,还有个事想跟你说。咱们以前一起做的那个公益项目,最近有个机会,可以在村里建一个小型图书馆,给孩子们提供更多的书。我想着,你这儿的巷子这么安静,孩子们也喜欢来,要不要把图书馆建在这儿?”
林晚心里一动,建图书馆?她想起之前镇上小学老师说的话,想起巷子里的小孩总围着她的摊子,好奇地问她城里的事。如果能有个图书馆,孩子们就能读到更多的书,了解更多的世界。
“好啊!”林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阿婆的房子还有一间空屋,正好可以用来做图书馆。咱们可以把里面收拾一下,摆上书架,再买些适合孩子们读的书。”
苏晓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回去就跟项目组对接,资金和书籍的事你不用操心,咱们一起把图书馆建好。”
接下来的几天,苏晓没急着回城里,而是和林晚一起收拾那间空屋。她们把屋里的旧家具搬出去,打扫干净,又刷了新的墙壁,贴上了孩子们喜欢的卡通贴纸。苏晓还联系了城里的朋友,募捐了很多书籍,有童话书、科普书,还有一些适合成年人读的文学书。
王大爷和张阿婆知道她们要建图书馆,也赶来帮忙。王大爷帮忙修好了屋里的窗户,张阿婆则缝了些布坐垫,铺在椅子上,让孩子们坐着看书更舒服。巷子里的邻居也纷纷出力,有的拿来了旧书架,有的帮忙搬运书籍,大家齐心协力,没几天,图书馆就有了样子。
图书馆建好的那天,巷子里的孩子们都来了。他们排着队,好奇地走进图书馆,看着书架上满满的书,眼睛里满是兴奋。林晚给每个孩子都发了块槐花糕,笑着说:“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小天地了,想看什么书都可以来借,还可以在这里写作业。”
一个叫小石头的男孩,拿起一本《动物百科》,坐在布坐垫上,看得津津有味。他抬头对林晚说:“林晚阿姨,以后我每天都来这里看书好不好?”
林晚笑着点点头:“当然好,阿姨随时欢迎你们来。”
苏晓看着眼前的场景,笑着对林晚说:“晚晚,你看,你不仅守着了阿婆的回忆,还给这条巷子带来了新的希望。”
林晚看着孩子们的笑脸,又看了看窗外的槐树枝,心里暖暖的。她知道,阿婆要是看到这一切,肯定会很开心。老槐树虽然不在了,但它的精神还在,而她,会带着这份精神,继续守护着这条巷子,守护着这里的人。
秋天的风渐渐凉了,槐树枝上的叶子落了下来,铺在树桩周围,像一层厚厚的地毯。林晚每天都会把落叶扫起来,堆在树根旁,她说这样可以给新的树枝提供养分。张阿婆笑着说她“比护着自己的孩子还上心”,林晚听了,只是笑着不说话——这槐树枝,本来就是阿婆留给她的念想,是这条巷子的念想。
有天晚上,林晚坐在图书馆里,看着孩子们借走的书,心里满是欣慰。她拿起一本旧相册,里面是她和阿婆的照片,还有巷子里的老照片。照片上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阿婆坐在树下,笑得一脸温柔。林晚轻轻抚摸着照片,轻声说:“阿婆,我做到了,我把咱们的巷子变得更热闹了,还有了图书馆,孩子们都很喜欢。你放心,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把咱们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着落叶的沙沙声,像是阿婆温柔的回应。林晚抬头看向窗外,月光洒在槐树枝上,那新抽的枝桠在月光下轻轻摇晃,仿佛在告诉她,只要心中有念想,温暖就永远不会消失。
第三章 槐雪又落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一场初雪过后,整条巷子都裹上了一层白。林晚早上起来开门,看见青石板路上积着薄薄的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院子里的槐树枝上也积了雪,像缀满了白色的小花,让她想起小时候老槐树开花的样子。
张阿婆一早就在巷口扫雪,手里的扫帚在她手里挥舞着,却还是有些吃力。林晚赶紧拿上扫帚跑过去帮忙,“张阿婆,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不多睡会儿?雪我来扫就好。”
张阿婆直起腰,捶了捶背,笑着说:“年纪大了,觉少。再说这雪不扫,一会儿冻上了,孩子们上学该滑倒了。”
两人一起扫着雪,巷子里的邻居也陆续起来了,都拿着工具出来帮忙。不一会儿,青石板路就露出了原本的颜色,只在墙角和树根旁留着些积雪,像画上去的白边。
扫完雪,林晚回到屋里,给张阿婆和自己煮了碗姜汤。姜汤冒着热气,喝一口,暖乎乎的感觉从喉咙一直传到胃里。她想起阿婆以前冬天也总煮姜汤,还会在里面放些红糖,说这样更驱寒。现在她也学着阿婆的样子,每次扫完雪,都会煮上一锅姜汤,分给巷子里的邻居。
图书馆在冬天也很热闹,孩子们放了寒假,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书、写作业。林晚特意在图书馆里生了个煤炉,炉子里的火苗“噼啪”响着,把整个屋子都烘得暖暖的。孩子们围坐在煤炉旁,有的看书,有的写作业,还有的听林晚讲老槐树的故事。
有天下午,一个叫朵朵的小女孩拿着一幅画来找林晚,画里是一棵开满白花的槐树,树下站着一个老奶奶和一个小女孩,旁边写着“林晚阿姨和阿婆”。朵朵仰着小脸说:“林晚阿姨,我听张阿婆说阿婆很喜欢槐树,我就画了这幅画送给你,希望阿婆能看到。”
林晚接过画,眼眶一下子就热了。她摸着朵朵的头,笑着说:“谢谢你,朵朵。阿婆肯定能看到,她会很喜欢的。”
她把朵朵的画贴在图书馆的墙上,旁边还贴了其他孩子画的画,有画向日葵的,有画牵牛花的,还有画巷子的。渐渐地,图书馆的墙上贴满了孩子们的画,成了一条“回忆墙”,每次有人来,都会停下来看看,说说画里的故事。
春节快到的时候,巷子里开始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挂灯笼,林晚也跟着张阿婆一起,给阿婆的房子贴春联。张阿婆帮她选了副红底黑字的春联,上联是“槐香满巷忆旧岁”,下联是“暖意盈门迎新春”,横批是“岁岁平安”。林晚把春联贴在门框上,看着红彤彤的春联,心里满是欢喜。
除夕那天,林晚做了一大桌菜,邀请了张阿婆、王大爷和巷子里的几个孤寡老人来家里过年。桌子上摆满了菜,有红烧肉、炖鸡汤、炒青菜,还有她特意做的槐花糕和槐花蜜酿的酒。大家围坐在桌子旁,说说笑笑,像一家人一样。
王大爷喝了口酒,笑着说:“晚丫头,今年有你在,咱们这年过得比往年热闹多了。以前你阿婆在的时候,也总爱叫我们来家里过年,现在你就像她的影子一样,把这份热闹续上了。”
林晚笑着说:“阿婆以前常说,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大家在一起才开心。以后每年过年,咱们都一起过。”
吃完饭,大家一起坐在院子里看烟花。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五颜六色的,照亮了整个巷子。林晚看着烟花,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心里忽然觉得无比幸福。她知道,阿婆虽然不在了,但她把阿婆的爱留在了这条巷子里,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大年初一那天,林晚早早起来,给巷子里的老人拜年。她还准备了红包,里面装着些零钱,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祝您新年快乐,健康长寿”。老人们接过红包,都笑得合不拢嘴,说林晚是个贴心的孩子。
春节过后,天气渐渐转暖,雪开始融化,巷子里的青石板路又变得湿漉漉的。林晚院子里的槐树枝也开始发芽,嫩绿的芽尖从枝桠上冒出来,像一个个小小的希望。
有天早上,林晚正在收拾摊子,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一张老照片,四处张望着。男人看到林晚,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问:“姑娘,你知道这张照片上的巷子是哪里吗?照片上的老槐树还在吗?”
林晚接过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上面是一条熟悉的巷子,巷口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槐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小男孩。林晚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小时候的巷子,照片上的女人是她的妈妈,小男孩是她妈妈的弟弟,也就是她的舅舅。
“舅舅?”林晚有些不确定地问。
男人愣了一下,看着林晚,忽然激动地说:“你是晚晚?我是你舅舅啊!我找你们找了好多年了,终于找到这里了!”
原来,林晚的妈妈年轻时因为和家里闹矛盾,离开了家乡,后来就再也没回去过。舅舅这些年一直在找她们,直到最近整理外婆的遗物时,发现了这张照片,才根据照片上的线索,找到了这条巷子。
林晚把舅舅领进屋里,给她倒了杯槐花蜜水。舅舅看着屋里的摆设,又看了看窗外的树桩,眼眶泛红:“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巷子还是老样子,就是老槐树不在了。你妈妈还好吗?我这几年一直想找她,可一直没消息。”
林晚的眼圈也红了,她轻声说:“舅舅,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就去世了,是阿婆把我养大的。阿婆去年冬天也走了。”
舅舅听了,沉默了很久,才说:“都怪我,当年要是我能早点找到你们,就好了。你阿婆是个好人,以前我还小的时候,她常给我塞糖吃。”
林晚把阿婆的笔记本拿给舅舅看,里面记录了她成长的点点滴滴,还有一些关于妈妈的回忆。舅舅翻着笔记本,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都是你阿婆写的?她真是个细心的人,把你的事都记下来了。”
那天,舅舅在林晚家里待了很久,听林晚讲了阿婆的故事,讲了她回来后的生活。舅舅看着图书馆里的孩子们,看着巷子里的邻居,笑着说:“晚晚,你做得很好,把阿婆的爱延续下去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舅舅说,舅舅会帮你的。”
舅舅走的时候,林晚给了他一罐槐花蜜和一些槐花糕,说:“舅舅,这是阿婆的味道,你带回去尝尝。以后常来看看,这里也是你的家。”
舅舅接过东西,点点头,说:“好,我会常来的。等下次来,我把你外婆的照片带来,让你看看她的样子。”
看着舅舅离开的背影,林晚心里满是感慨。她没想到,因为老槐树,因为阿婆的爱,她竟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这或许就是阿婆说的,老槐树有灵性,会守护着她,给她带来温暖和惊喜。
春天很快就来了,巷口的树桩上,槐树枝长得更茂盛了,已经有两米多高了,枝桠上缀满了细碎的白朵——老槐树又开花了!虽然不是原来的那棵,但这新的槐树,却带着老槐树的精神,在巷口绽放着属于它的美丽。
林晚站在槐树下,看着飘落的槐花瓣,像又看到了阿婆坐在竹椅上择菜的模样,看到了自己小时候跑在巷子里的身影。她伸出手,接住一片槐花瓣,花瓣落在她的手心里,带着淡淡的甜香。
风从巷口吹过,槐花瓣簌簌落下,像下了场连绵的雪。林晚笑着,眼角却有泪水滑落——这泪水里,有思念,有幸福,有感恩。她知道,阿婆一直都在,老槐树也一直都在,它们都化作了巷子里的风,化作了槐花香,守护着这条巷子,守护着她,守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以后的日子,还会有很多个春天,还会有很多次槐花开。而她,会一直守在这里,把阿婆的故事,把老槐树的故事,把这条巷子的故事,一直讲下去,讲给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