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内,紫色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洞壁幽蓝玄冰折射的惨淡微光。寒气重新弥漫,凝结在沈停云染血的睫毛上,化作细小的冰晶。
他半跪在兽皮旁,手指仍停留在萧彻的脸颊上,感受着那逐渐平稳的呼吸和温度。桃花眼中的水雾尚未散去,劫后余生的狂喜与三百年的执念交织成一片复杂的星海。
萧彻深潭般的眼眸半阖着,里面翻涌的风暴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和……一丝沈停云从未见过的清明。那目光穿透了三百年的时光迷雾,似乎终于——真正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沈……停云……”萧彻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确认,仿佛在舌尖上反复品尝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音节。
沈停云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喉间涌上的血腥味呛得咳嗽起来。过度透支的真元反噬如同无数细针,在经脉中疯狂搅动,但他全然不顾,只是固执地、近乎贪婪地盯着萧彻的眼睛,生怕错过里面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你……想起来了?”沈停云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和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惧。
萧彻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抬起那只仅存的、相对完好的左手,指尖微微颤抖,却坚定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那里,方才纯净的冰蓝光芒一闪而逝的地方,此刻仍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凉意。
“这里……”萧彻的声音低沉而破碎,每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硬生生挖出来的,“有东西……在醒。”
沈停云瞳孔骤缩。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三百年前,在落霞峰顶,萧彻第一次感应到体内蚀心焰异动时,也是这样按着心口,对他说:“阿云,我这里……好像住了只烫人的虫子。”
而现在,那只“虫子”变成了冰。
“冰魄源核……”沈停云艰难地咽下一口血沫,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原来如此……苏鹤影竟将源核一分为二……一半镇压寒渊……一半……藏在了你体内……”
萧彻眉头紧锁,深潭般的眼眸中泛起痛苦的涟漪。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海……一个背对着他的、哼着陌生曲调的紫色身影……还有……一双冰冷如霜、却与眼前这双桃花眼有七分相似的……眼睛?
“苏……鹤影?”萧彻嘶哑地重复这个名字,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
沈停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痛苦,染血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心,一股微弱的碧绿真元缓缓渡入,如同春风化雨,暂时缓解了那撕裂般的头痛。
“别勉强。”沈停云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三百年来未曾有过的耐心,“记忆会慢慢恢复。现在最重要的是——”
话音未落,冰窟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整个洞窟簌簌颤抖,顶部的冰棱断裂,如同利剑般插落在两人周围!
“轰——!”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从远处传来,伴随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千万冤魂齐声哀嚎的精神尖啸!
沈停云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强撑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冰窟入口,拨开垂挂的冰帘向外望去——
雪谷深处的天空,此刻已彻底被染成了黑红色!无数扭曲的、如同活物般的阴影在云层中翻滚、咆哮!而在那片污秽的天幕之下,一道青色的剑光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在阴影的围剿中左冲右突,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片刺目的锋芒!
“燕离的藏锋剑……”沈停云喃喃自语,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寒渊的鬣狗竟然倾巢而出?!他们疯了吗?!”
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动!沈停云脚下不稳,重重撞在冰壁上,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他死死盯着远处那片混乱的天空,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冰窟内的萧彻——
“他们感应到了!”沈停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你体内苏醒的冰魄源核!寒渊之主想要吞噬完整的源核,彻底冲破封印!”
萧彻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深潭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方才那一瞬的冰魄共鸣,不仅暂时压制了蚀心焰的反噬,更让他混乱的识海中多了一丝奇异的清明。虽然记忆依旧破碎,但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正在苏醒——关于力量,关于战斗,关于……杀戮。
“走……”萧彻嘶哑地开口,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能……等死……”
沈停云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染血的笑容。这才是他的阿彻——哪怕濒临崩溃,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外面至少有三十个寒渊鬣狗,每一个都不弱于鬼见愁那晚的黑袍人。”沈停云快速分析着局势,声音因伤势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燕离和江见深被主力牵制……我们唯一的生路是……”
他目光转向冰窟深处,那里有一条极其隐蔽的、被垂挂冰帘遮掩的狭窄通道。
“寒渊密道。”沈停云压低声音,“直通雪谷最底层的药庐。那里有我的'碧海潮生',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苏鹤影在那里。”
萧彻的身体猛地一僵,深潭般的眼眸中风暴再起。那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再次撬开了记忆深潭中某个尘封的角落——白衣,古剑,冰冷如霜的眼神……还有……一句如同叹息的承诺……
“等花开……我就回来……”
是谁对谁说的?!
“呃——!”撕裂般的头痛再次袭来,萧彻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皮肤下那些被压制的橘红光芒又开始不安地躁动。
沈停云瞬间回到他身边,染血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肩膀:“别想了!我们得立刻——”
话音未落,冰窟入口处的冰帘突然无声无息地化为了齑粉!
一股阴冷、腐朽、充满无尽恶意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毒雾,瞬间涌入洞内!
“找到……你们了……”一个沙哑、破碎、如同千万亡魂齐声低语的声音,在冰窟内回荡。
沈停云猛地转身,将萧彻护在身后!碧玉箫不知何时已回到他手中,尽管光芒黯淡,却依然倔强地亮起一丝绿芒。
冰窟入口处,三个身披黑色重甲、脸上戴着惨白面具的身影,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无声无息地浮现。他们手中握着的并非寻常兵刃,而是三根通体漆黑、缠绕着血色纹路的锁链,锁链尽头是锋利的钩爪,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寒渊……鬣狗……”沈停云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桃花眼中的疲惫被决绝的杀意所取代。
为首的鬣狗缓缓抬起手,惨白面具后的眼睛如同两点幽绿的鬼火,死死锁定着沈停云身后的萧彻。
“奉……主上之命……”他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带走……钥匙……”
锁链如同活物般抬起,钩爪在空中划出诡异的轨迹,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朝两人狠狠袭来!
沈停云猛地将碧玉箫横在胸前,一口精血喷在箫身上!
“嗡——!”
碧玉箫爆发出最后的绿芒,一道凝练的屏障瞬间展开!
“铛!铛!铛!”
三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钩爪狠狠撞在屏障上,溅起大片火星!屏障剧烈颤抖,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奇迹般地没有破碎!
“走!”沈停云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萧彻吼道,声音嘶哑如裂帛,“进密道!我来断后!”
萧彻深潭般的眼眸中风暴骤起!他死死盯着沈停云摇摇欲坠的背影,那只完好的左手攥紧又松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体内,蚀心焰的余烬和刚刚苏醒的冰魄源核同时躁动起来,冰火交织的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灵魂,却也带来了某种……力量。
“不……”萧彻嘶哑地开口,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一起……走。”
他艰难地支起身体,左手猛地按在沈停云后心,一股混合着冰蓝与橘红的奇异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沈停云枯竭的经脉!
“呃啊——!”沈停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炸开!碧玉箫上的绿芒瞬间暴涨,屏障上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沈停云震惊地回头,对上萧彻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那里面不再只有混乱的风暴,还有一种他无比熟悉的、三百年前曾让他心甘情愿追随至死的……决断与锋芒。
“密道……在哪?”萧彻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沈停云桃花眼中的震惊迅速被狂喜所取代。这才是他的阿彻——那个哪怕身陷绝境,也要把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手中的萧彻!
“左侧冰壁,第三道冰帘后!”沈停云迅速回答,同时手中碧玉箫绿芒更盛,暂时逼退了那三条蠢蠢欲动的锁链。
萧彻微微点头,左手依旧按在沈停云后心,冰火交织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出。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带着沈停云一起,向冰窟深处退去。
三个寒渊鬣狗显然察觉了他们的意图,惨白面具后的幽绿鬼火瞬间变得暴戾!锁链上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钩爪再次抬起,带着比之前更加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向摇摇欲坠的屏障!
“轰——!”
这一次,屏障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碎裂!碧玉箫上的绿芒瞬间熄灭,箫身出现了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痕!沈停云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却死死挡在萧彻身前,寸步不退!
“快!进密道!”沈停云厉声喝道,同时从袖中掏出一把碧绿色的粉末,猛地朝前方撒去!
“嗤嗤嗤——!”
粉末接触空气的瞬间,化作一片碧绿色的火海,暂时阻隔了鬣狗的追击!
萧彻不再犹豫,左手猛地发力,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沈停云,冲向了左侧冰壁的第三道冰帘!帘后,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幽深隧道,如同巨兽的咽喉,无声地张开了。
就在两人即将冲入密道的刹那——
“咻——!”
一道漆黑的锁链如同毒蛇般穿透碧绿火海,锋利的钩爪狠狠咬向萧彻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沈停云猛地旋身,用自己的背脊挡在了钩爪与萧彻之间!
“噗嗤——!”
钩爪深深刺入沈停云的肩胛,鲜血瞬间浸透了素白的内衬!
“阿云——!”萧彻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深潭般的眼眸瞬间被暴怒的风暴所吞噬!体内冰魄源核与蚀心焰的余烬同时暴动,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能量在他掌心凝聚!
然而,沈停云却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染血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别……浪费力气……走!”
他猛地一拽插入肩胛的锁链,借着这股力道,带着萧彻一起,跌入了那条幽深的密道之中!
“轰——!”
密道入口的冰帘瞬间闭合,将三个鬣狗愤怒的咆哮和钩爪的撞击声隔绝在外。
黑暗,如同实质的墨汁,瞬间吞没了两人。
只有萧彻掌心那抹冰火交织的微光,和沈停云肩头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阿云……”萧彻嘶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沈停云虚弱地笑了笑,染血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抚上萧彻的脸颊。
“我在……”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