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尧给新工作室上最后一遍漆时,指尖沾了点奶白色的涂料。
工作室在福利院后山的一排旧平房里,原先是仓库,被她改造成了两间——外间摆着画架和工作台,里间隔出个小小的休息区,窗台上摆着盆从福利院移植来的野菊,不是海棠,花瓣是浅黄的,风一吹就摇摇晃晃。
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月。
画廊彻底转了出去,之前的联系方式也换了大半,只留了福利院老师和几个常买画的老客户的微信。迟砚舟那边没再联系,王阿姨偶尔发来的消息里会提一句“砚舟最近在忙公益画展”,她只回个“挺好的”,不多问,也不多说。
这天下午,黎清尧坐在工作台前整理设计稿。她现在做独立设计,专攻海棠主题的文创——书签、帆布包、陶瓷杯,图案都来自她画的海棠,有的是含苞待放的,有的是落满青石的,有的是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的。
电脑屏幕上弹出条新闻推送,是迟砚舟主导的公益画展开幕了。头图是展厅的全景,墙上挂满了福利院孩子的画,最显眼的位置留着块空白,旁边的牌子上写着:“留给黎清尧老师的海棠”。
黎清尧的指尖在触控板上顿了顿,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她拿起铅笔,在草稿本上画下一朵新的海棠——花瓣边缘带点锯齿,是后山野生的那种,不那么规整,却有种倔强的鲜活。
“黎老师!”门口传来孩子的声音,是福利院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安安,“张老师说你设计的海棠书签做好了,让我来拿!”
黎清尧放下笔,从纸箱里拿出包好的书签。透明包装袋里,海棠花瓣的纹路清晰可见,是她用压花技术做的,底下印着行小字:“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花期”。
“喜欢吗?”她把书签递给安安。
安安举着书签对着阳光看,眼睛亮闪闪的:“喜欢!比上次在书店看到的还好看!张老师说,这些书签卖了钱,就能给我们买新的画具了。”
黎清尧笑了笑。她把设计授权给了一家文创品牌,分成的大半都捐给了福利院,只留了一小部分维持工作室的开销。这样挺好,不用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想那些剪不断的过往,只和画笔、孩子、还有漫山的野菊待在一起。
安安拿着书签跑出去时,碰倒了门口的竹筐。里面装着黎清尧捡的落叶和野果,是准备做装饰画的。她弯腰去捡时,发现最底下压着片熟悉的叶子——是爬山虎的卷须,被压得很平,边缘有点泛黄。
大概是上次去后山写生时不小心带回来的。
黎清尧捏着那片卷须,忽然想起迟砚舟画的设计图,想起他站在竹林里说“爬山虎和高音谱号很像”,想起他晕倒时托着她后颈的手掌,温度好像还留在皮肤上。
她把卷须夹进草稿本,压在那朵野生海棠的画稿上。
傍晚时分,黎清尧去后山写生。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刚要动笔,就看见远处的石板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灰色冲锋衣,背着个大背包,正往福利院的方向走。
是迟砚舟。
他走得很稳,背包带勒着肩膀,大概装了不少东西。走到岔路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抬头往黎清尧这边看了一眼。
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黎清尧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然后就转开了,继续往福利院走,脚步没停,也没过来打招呼。
就像他这段时间做的所有事——给福利院捐画具,帮她对接文创品牌,甚至匿名给她的工作室换了盏更亮的灯——都做得悄无声息,像阵路过的风,不留痕迹,却让人没法忽略。
黎清尧收回目光,低头在画纸上落下第一笔。夕阳落在笔尖,把海棠的花瓣染成了暖金色。她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不用刻意靠近,不用强行解开心结,就像两棵长在同一片山坡上的树,根在地下悄悄连着,枝叶却各自伸向天空,偶尔被同一场风吹动,就知道对方还在。
写生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工作室的灯亮着,是盏新换的LED灯,光线比之前柔和了不少。门口的竹筐被摆得整整齐齐,里面的落叶和野果分类放好,最上面放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野菊,还带着露水。
黎清尧看着那篮野菊,忽然笑了。她知道是谁放的。
她把野菊插进玻璃瓶,放在工作台的角落。然后翻开草稿本,在那片爬山虎卷须旁边,又画了一朵海棠——这次的花瓣是舒展的,蕊里还点了点鹅黄,像被阳光吻过。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后山的石板路修好了,写生时别往陡坡走。”
黎清尧握着手机,站在窗前看向后山。远处福利院的灯亮着,隐约能看见有人影在院子里走动,大概是迟砚舟在给孩子们分发画具。
她没回短信,只是走到工作台前,在画稿的角落添了行小字:“烬有余温,风过有痕。”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画纸上,把那行字照得很清。黎清尧知道,有些东西其实从未消失——就像她画里的海棠,就像他悄悄留下的野菊,就像两人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默契,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慢慢生长着。
至于未来会怎样,她不想急着知道。现在这样,能安安静静画自己的海棠,能听见后山的风声,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有个人在不远处守着,就已经很好了。
她合上草稿本时,指尖又沾了点颜料,这次是浅粉色的,像海棠花瓣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