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尧最终点头发话时，指尖还捏着那枚刚压好的海棠书签。
“只能住三天。”她看着站在门口的迟砚舟，他背着个巨大的登山包，像只被大雨淋湿的大型犬，身后还跟着福利院的张老师——大概是他搬来的“助攻”，“工作室地方小，你睡外间的折叠床。”
迟砚舟的眼睛瞬间亮了。“我保证不打扰你，”他把背包往墙角挪了挪，动作轻得像怕碰倒工作台的颜料，“晚上我睡折叠床，白天去福利院帮忙，饭我来做，碗我来洗，绝不占地方。”
张老师在旁边笑：“清尧你就当帮我个忙，最近福利院客房翻修，砚舟这孩子又非要盯着孩子们的画框安装，总不能让他睡展厅吧？”
黎清尧没再反驳。她转身回里间拿折叠床，听见身后迟砚舟跟张老师低声道谢，声音里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雀跃，像高中时被允许进画室旁听的样子。
第一晚相安无事。黎清尧在里间画设计稿，外间传来迟砚舟收拾东西的轻响，后来是翻书的声音，再后来就没了动静。她凌晨两点放下画笔时，透过门缝看见折叠床上的人影蜷缩着，盖着件薄外套——他大概没带厚衣服，山里的夜比海边凉。
黎清尧回房拿了条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转身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着未读消息，发信人是“心理医生”，内容是：“迟先生，您提到的应激障碍倾向，建议避免让患者接触刺激性场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里间。
第二天清晨，黎清尧是被香味弄醒的。外间飘来小米粥的香气，混着点淡淡的姜味。她走出里间时，看见迟砚舟正把粥盛进碗里，围裙系得歪歪扭扭，手腕上沾着点面粉。
“张老师说你胃不好，”他把温热的粥推到她面前，“加了点姜，不辣的。”
黎清尧刚要开口，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瞬间攥紧了筷子——是她母亲。她没接，直接按了挂断，可对方像疯了似的不停打，铃声尖锐地刺破了清晨的安静。
迟砚舟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用我的接吧，开免提。”
黎清尧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炸开来，带着淬了毒似的尖利：“黎清尧你个白眼狼！你弟结婚你一分钱不出，现在倒好，听说你在山里开了个破工作室？我告诉你，我已经问出地址了，明天就过去找你！你要是再敢躲，我就去网上说你虐待父母，让你那个破设计再也卖不出去！”
“你敢来试试。”迟砚舟忽然开口，声音冷得像结了冰，“福利院门口有监控，你要是敢在这里撒野，我不介意让所有人看看，你是怎么逼着女儿给弟弟填彩礼窟窿的。”
听筒那头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更刺耳的咒骂，全是些不堪入耳的话，翻来覆去无非是“你个外人少管闲事”“黎清尧就是欠我们家的”。黎清尧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出青白色，呼吸也开始发颤。
迟砚舟直接按了挂断，然后把黎清尧的手机调成静音，塞进她口袋里。“没事了，”他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声音放得极轻，“我在，她进不来。”
黎清尧没说话，只是盯着桌面的粥碗，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过了很久，她忽然像脱力似的往后靠，额头抵着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只被踩住尾巴却不敢尖叫的猫。
迟砚舟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她的手指在无意识地抠墙皮，指甲缝里嵌进了木屑也没察觉，嘴里还反复念叨着“别找我”“我没钱”，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
他想起昨天在福利院看到的场景——有个孩子被雷声吓到，也是这样蜷缩着抠床单；想起心理医生说的“应激障碍”；想起她总在深夜把自己锁在里间，灯亮到天亮。
“清尧，看着我。”迟砚舟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墙上拉开，她的指甲已经磨出了血痕，“别怕，是我，迟砚舟。这里是你的工作室，没人能进来，没人能伤害你。”
他拿来医药箱，蹲在地上给她处理伤口。碘伏擦过指尖时，黎清尧瑟缩了一下，却没抽回手。她看着迟砚舟专注的侧脸，忽然说：“我小时候总躲在衣柜里。”
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妈骂我时，我就钻进去，把衣服堆在身上，这样就听不清了。有次躲了三个小时，出来时看见她在给弟弟削苹果，好像我根本没存在过。”
迟砚舟的动作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把绷带缠得更轻了些。他想起高中时她总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想起她画里的海棠总带着点怯生生的姿态，想起她昨天看到母亲的电话时，瞬间惨白的脸。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安静”，全是被硬生生憋回去的疼。
那天下午，迟砚舟没去福利院。他把外间的折叠床挪到离里间最近的位置，在工作台旁放了杯温蜂蜜水，然后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像尊守护神。黎清尧在里间没出来，偶尔传来翻书的声音，后来是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却比平时稳了些。
傍晚时，黎清尧走出里间，看见迟砚舟在画设计稿——他画了朵海棠，花瓣层层叠叠的，却在花茎处画了圈藤蔓，紧紧护着花苞。
“送给你的。”他把画递过来，耳根有点红，“我查过，说画画能让人平静。”
黎清尧接过画，指尖碰到纸边的温度。画的右下角有行小字：“以后有我挡着。”
她忽然想起昨晚盖在他身上的毛毯，想起清晨带着姜味的粥，想起他握住她手腕时的力度——那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像海棠的香气，不用刻意靠近，也能悄悄漫进心里。
“三天不够。”黎清尧忽然说。
迟砚舟猛地抬头：“啊？”
“折叠床你留着吧。”她转身回里间，声音轻得像片花瓣落地，“什么时候福利院客房修好了，什么时候再走。”
外间传来笔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是慌乱的捡拾声。黎清尧靠在门后，摸着那幅海棠画，指尖慢慢暖了起来。
窗外的野菊被风吹得摇晃，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她知道有些伤口不是一朝一夕能愈合的，但此刻有个人愿意蹲下来，陪她慢慢等结痂，好像那些疼，也没那么难挨了。
迟砚舟在外面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后来又响起切菜声，是在准备晚饭。黎清尧走到工作台前，翻开设计稿，在新画的海棠旁边，添了片小小的爬山虎叶子，卷须轻轻缠着花茎。
原来有些守护，真的能像棠香一样，不用言说，也能暗度陈仓，悄悄住进心里最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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