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废弃工厂在雨幕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风撞得哐哐作响,混着雨声,透着彻骨的寒意。
黎殊语站在工厂入口,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胸前的衣襟。林屿本想陪她来,被她按住了——黎晚惜要的是“一个人”,她不能打草惊蛇。
“进来吧。”工厂深处传来黎晚惜的声音,带着病态的兴奋,“我知道你不敢不来。”
黎殊语深吸一口气,推开铁门走了进去。厂房里弥漫着铁锈和霉味,只有几盏应急灯亮着,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周围堆积的废弃零件。
黎晚惜坐在一张破旧的铁架床上,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吓人。她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录音笔,红色的录音键正亮着。
“你果然来了。”黎晚惜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黎殊语,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录音里说了什么?是不是很想知道你妈是怎么死的?”
黎殊语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的录音,到底是什么?”
“别急啊。”黎晚惜拿起录音笔,轻轻摩挲着,“在告诉你之前,我得让你知道一个秘密——你和黎清尧那个妈,根本就不是意外去世的。”
黎殊语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我说,她是被人弄死的。”黎晚惜的笑容变得狰狞,“而且动手的,就是我妈,还有我!”
“不可能!”黎殊语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铁架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妈待你妈不薄,她怎么可能……”
“待她不薄?”黎晚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牵动了输液留下的针孔,她却浑然不觉,“你妈那个女人,表面上温和大度,骨子里却瞧不起我们母女!她以为她是黎家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们就是寄人篱下的苍蝇!”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神里翻涌着积压多年的怨毒:“我妈当年进黎家,是你妈点头的,可她心里从来没真正接纳过我们!她总在你爸面前装好人,暗地里却处处提防,尤其是那个实验报告,她攥在手里不肯交出来,害得我爸差点身败名裂!”
黎殊语怔住了,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小时候看到后妈陈芸看母亲的眼神总是带着怯意和不甘,看到父亲和母亲讨论事情时,陈芸总会躲在门外偷听……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
“所以你们就杀了她?”黎殊语的声音冷得像冰,“就因为她不肯交出那个实验报告?”
“是又怎么样!”黎晚惜抬高了音量,“那个报告里藏着能让黎家更上一层楼的秘密,也是我妈一辈子的心血!你妈偏偏要当圣母,说什么‘会害了很多人’,不肯交出来!我妈劝过她,求过她,她都无动于衷!”
她喘了口气,眼神变得阴鸷:“那天下午,我妈去找她,两人在书房吵了起来。你妈说要把报告交给警察,揭穿我们所有人的秘密。我妈急了,就和她打了起来……”
黎殊语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的画面——母亲被逼到墙角,陈芸面目狰狞地扑上去,而年幼的黎晚惜,或许就躲在门外,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不是我妈推下去的。”黎晚惜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是我!我看到我妈快被她推开了,就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你……”黎殊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妹”,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神里藏着如此可怕的疯狂。
“她滚下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我一眼。”黎晚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别人的事,“那眼神啊,好像在问我为什么……可我不后悔!谁让她挡我们的路!”
“所以你们就伪造了意外现场?”黎殊语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我爸知道吗?他是不是也……”
“他不知道。”黎晚惜打断她,“我妈把一切都揽了下来,对爸说你妈是自己失足摔下去的。你爸那个人,看着精明,其实最信我妈说的话。至于那些警察和医院的记录,都是我妈找关系压下去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查不到?”
原来如此。那些被抹去的痕迹,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全都是陈芸和黎晚惜一手造成的。而她的父亲,或许这些年都活在被蒙蔽的愧疚里。
“录音呢?”黎殊语盯着她手里的录音笔,“你说的录音,到底是什么?”
“哦,这个啊。”黎晚惜晃了晃录音笔,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这是我妈当年偷偷录的,里面有你妈最后说的话——她说‘陈芸,你和黎晚惜会遭报应的’。我本来想把它当成‘畏罪自杀’的证据,现在看来,直接让你听听她的声音,不是更有意思吗?”
她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里传来嘈杂的争吵声,隐约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带着愤怒和疲惫:“陈芸,你别逼我……那个报告绝不能流传出去……”
接着是陈芸尖利的哭喊:“是你逼我的!你非要毁了我们是不是!”
然后是一阵混乱的碰撞声,最后,是母亲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呼,和身体滚落楼梯的沉重声响。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厂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着铁皮屋顶的声音,一下下砸在黎殊语的心上。
她终于知道母亲梦里那句“不能让他们得逞”是什么意思了,也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藏起实验报告。那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而是她用生命守护的底线。
“现在你都知道了。”黎晚惜收起录音笔,笑得得意,“黎殊语,你斗不过我的。你妈斗不过我妈,你也一样。”
“是吗?”黎殊语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了震惊和愤怒,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没人听见吗?”
黎晚惜一愣,随即看到黎殊语身后的阴影里,走出了林屿,还有迟砚舟和带着警察的黎清尧。
原来从一开始,黎殊语就没打算一个人来。她让林屿提前联系了迟砚舟,带着警察埋伏在工厂周围,而她和黎晚惜的每一句话,都被藏在暗处的录音设备记录了下来。
“你……你们算计我!”黎晚惜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我妈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也跑不了。”黎清尧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们已经找到证据,证明当年的事和她有关,警察已经去抓她了。”
警察很快上前,将黎晚惜按住。她挣扎着,嘶吼着,眼神死死地盯着黎殊语:“我不会认输的!那个实验报告还在!你们永远别想安宁!”
黎殊语没有再看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从门缝里渗进来,打湿她的裤脚。
真相终于大白,可她心里没有丝毫轻松,只有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疲惫。那个温柔地抱着她看星星的母亲,那个在梦里对她说“相信直觉”的母亲,竟然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的。
林屿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来,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
“都结束了。”他低声说。
黎殊语摇摇头,看向远处被警车带走的黎晚惜,又想起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陈芸,和那份依旧不知所踪的实验报告。
不,还没有结束。
母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她必须查到底。那些隐藏在实验报告背后的真相,那些尚未付出代价的罪恶,她都要一一揭开。
雨还在下,冲刷着这座城市的污垢,也仿佛在冲刷着黎家被鲜血浸染的过往。黎殊语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
为了母亲,也为了那些被掩盖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