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高三（1）班的窗，把粉笔灰照得像浮动的金屑。班主任念成绩的声音敲在空气里，每一个名字都带着轻重不一的分量，直到——
“沈星野，第47名。”
声音轻飘飘的，像怕惊扰了什么。
最后一排的角落，沈星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右手攥着的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留下一串混乱的线条。
“嗤——”
前排传来压抑的笑，很快蔓延成一片嗡嗡的议论。林浩宇转着笔，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往后瞥了眼，精准地将喝空的奶茶杯踢到沈星野桌下。
“垫锅底的水平又稳了啊，沈星野。”他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人听清，“我说你爸妈送你来上学，是不是就为了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人与人的差距？”
哄笑声炸开。沈星野的手指猛地收紧，笔杆硌得指节泛白，但他没抬头，也没说话。
这是常态。
从高一转到这个班起，他就是透明的。成绩下游，沉默寡言，永远穿着不合时宜的旧校服，像株错栽在花圃里的野草，任人踩踏。没人知道他夜里对着父亲留下的加密邮件发呆，也没人知道他藏在床板下的那些专利图纸——那些曾是他和父亲在实验室里最骄傲的成果。
“浩宇，别这么说。”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
沈星野的睫毛颤了颤。
苏清月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过道走过，白皙的脸颊在阳光下透着淡淡的粉。她是班里的焦点，成绩好，家境优渥，连走路都像带着光晕。林浩宇立刻收了笑，起身想帮她托作业本：“清月，刚考完试还忙这个？我帮你送办公室。”
苏清月摇摇头，目光无意间扫过沈星野的桌子，脚步顿了顿。
一支银灰色的钢笔落在他脚边，笔帽上刻着细小的“月”字——是刚才路过时不小心掉的。
沈星野几乎是本能地弯腰去捡。指尖刚要触到笔身，一只手猛地抢了过去。林浩宇把钢笔往苏清月怀里一塞，语气带着嫌恶：“捡什么捡？这种人的手碰过，回头再让你过敏。”
苏清月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没接钢笔，只是看着沈星野。他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阳光在他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被钉在原地。那双总是低着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几秒钟后，她收回目光，对林浩宇淡淡道：“走吧，竞赛培训的资料还没整理好。”
两人并肩离开，留下身后渐渐平息的议论声。沈星野慢慢直起身，手里还空着。他望着苏清月的背影，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麻痒，像有细碎的电流窜过——脑海里竟清晰地闪过一个画面：这支笔，是她十岁生日时，爷爷送的礼物。
他猛地晃了晃头，以为是错觉。
放学铃响时，林浩宇又带着几个人堵在门口，故意撞了沈星野一下。他口袋里的旧照片滑了出来，落在地上。照片上，少年时期的他穿着白大褂，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实验室中央，背景是复杂的仪器。
“哟，这是谁啊？你爸？”林浩宇捡起照片，嗤笑道，“看穿着像个搞传销的，难怪你这么穷酸。”
沈星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他伸手去抢，林浩宇却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垃圾就该待在垃圾该待的地方。”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林浩宇转身时，手机没拿稳，“啪”地从口袋滑落，屏幕朝下，眼看就要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半拍。
沈星野的目光死死盯着那部手机，脑子里像有根弦被猛地拨动。他看到手机下坠的轨迹，看到林浩宇惊慌的表情，甚至看到自己攥紧的拳头——下一秒，一种诡异的“重放感”涌来，手机像是被无形的手托了一下，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圈，屏幕朝上，轻轻落在了地上。
“我操？”林浩宇愣了，捡起手机看了看，屏幕完好无损，“邪门了……”
没人注意到，沈星野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那股麻痒感。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垃圾桶里那团被揉皱的照片，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裂开。
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走过去，从垃圾桶里捡起照片，小心翼翼地展平，揣回口袋。转身离开时，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他身后拉出的影子，第一次没有那么佝偻。
晚自习的教室很安静。沈星野摊开物理习题册，最后一道大题的电路图像团乱麻。他盯着看了很久，忽然想起白天那支钢笔，想起手机诡异的翻转，想起脑海里闪过的“月”字。
指尖在草稿纸上划过，一道电流般的触感再次窜过。
这一次，他没有忽略。
他闭上眼，试着去回想刚才看题时的感觉——那些杂乱的线条仿佛在眼前倒带，电流的走向、电阻的串联方式，一点点清晰起来。
“咔哒。”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五分钟后，沈星野放下笔，草稿纸上的解题步骤清晰得像打印出来的一样。
他看着那道题，又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也许，透明人的日子，快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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