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清大,暑气未消,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樱花枝叶,在洁净的水泥路上洒下细碎跳跃的金斑。本该是充满诗意的迎新日,却成了鹿雨天的“迷途之旅”。
她拖着一个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轮子在石板路的缝隙里卡得吱呀作响,背上沉重的画板包勒得单薄的肩膀生疼。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几缕不服帖的碎发。手里那张被汗水濡湿的校园地图,线条仿佛都糊成了一团乱麻。
“明德楼…明德楼到底在哪儿啊…” 她小声嘀咕着,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躁。周围是汹涌的人潮,新生们脸上洋溢着兴奋与好奇,家长们的叮嘱声、志愿者的吆喝声、行李箱滚轮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像一叶误入湍急河流的小舟,被推搡着,茫然四顾。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一小片区域仿佛自带降温效果。人群自觉地绕开了一个半径约三米的“真空地带”。地带中心,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手腕。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平板,屏幕的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得近乎锋利。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几个挂着工作牌、像是学生会干部的学生围在他身边,正低声快速地汇报着什么,神情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恭敬。
鹿雨天的眼睛倏地亮了。志愿者!而且看起来像是管事的!救星啊!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上那无形的“结界”了,拖着沉重的行李,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行李箱的轮子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个…学长!打扰一下!” 鹿雨天气喘吁吁,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带着点软糯的南方口音。
围着的几个学生干部被打断,有些不悦地看向这个冒失的新生。而那个被围在中心的男生,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眼型狭长,内勾外翘,瞳仁是沉静的深黑色,像蕴着寒潭。只是此刻,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平静无波地扫过来,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瞬间让鹿雨天觉得周围的空气又降了几度。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显然对这种突然的打断感到不悦。
鹿雨天被他看得心尖一颤,准备好的问题卡在了喉咙里。周围那些学生干部的目光也让她如芒在背。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一股莫名的委屈和尴尬涌了上来。自己只是问个路而已,至于用这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吗?累了一上午的疲惫、迷路的烦躁、被忽视的难堪,还有对方那高高在上的冰冷态度,瞬间点燃了她心里那点小小的叛逆火苗。
她微微侧过身,假装低头整理画板包的带子,嘴唇几乎没动,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极其小声又飞快地吐槽了一句:“嘁…脸臭得跟人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讨债的学长吗…”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她以为除了自己,没人会听见。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个一直冷着脸的学长,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他左耳里,塞着一只小巧的黑色入耳式耳机,耳机线隐没在衬衫领口下。此刻,耳机里正播放着一段舒缓的纯音乐,音量调得很低,低到几乎只是背景音。
但鹿雨天那声细微的、带着抱怨的嘀咕,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那点微弱的背景音,如同一声惊雷,直接炸响在他的耳膜里。
“脸臭得跟人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讨债的学长吗…”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江曜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波动。不是愤怒,更像是一种极其意外的…荒谬感。他握着平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骨节微微泛白。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低着头、假装无事发生的“罪魁祸首”。
那眼神,比刚才更加锐利,也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冻结。
鹿雨天正暗自庆幸吐槽完毕,准备重新鼓起勇气问路,一股强烈的、被猛兽盯上的寒意骤然从脊椎骨窜起。她猛地抬起头,正正撞进了那双深不见底、寒意森森的眼眸里。
轰!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那双瞪圆了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江曜冰冷的面容,只剩下纯粹的、无处遁形的惊慌和“完蛋了”的绝望。
她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形状优美的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嘲讽的弧度。
完了…他听见了!他绝对听见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周围嘈杂的人声似乎都远去,只剩下鹿雨天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头晕目眩。
江曜什么也没说。他甚至没有再给这个石化的小学妹一个多余的眼神,仿佛刚才那冰冷的注视只是她的错觉。他极其自然地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回平板上,对着身边还在等待指示的学生干部,用那低沉冷淡、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道:“场地协调按计划B,志愿者调度提前半小时。通知外联部,赞助商的物料…”
指令清晰,条理分明,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充满火药味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只有鹿雨天知道,不是错觉。她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鹿,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帆布鞋的鞋尖,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再也不敢看那个方向一眼,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用尽全身力气拖起沉重的行李箱,慌不择路地朝着人最少的一个岔路口狼狈地逃窜。画板包在奔跑中哐当哐当地撞着她的腿,行李箱的轮子发出更凄厉的惨叫,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立刻、马上逃离这个让她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太丢人了!开学第一天,她就把看起来最不好惹的学长给得罪死了!鹿雨天欲哭无泪。
然而,她只顾着埋头逃窜,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她刚才和江曜短暂“对峙”的时候,不远处,几个举着手机拍照、兴奋地议论着“那个新生胆子好大”的学生中,有一个人的镜头,恰好捕捉到了她仰头惊恐看向江曜、而江曜垂眸冷睨她的那一瞬间。
角度微妙,气氛凝滞。
更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吐槽的“债主学长”江曜,在鹿雨天落荒而逃后,指尖在平板屏幕上随意划了几下。屏幕亮起,显示的赫然是校园匿名论坛的界面。一个热度正在快速攀升的新帖标题异常醒目:
【爆!新生勇者!当众怒怼冰山会长江曜:“脸臭得像讨债的!” 有图有真相!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