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账单的重量与母亲的叹息**
清晨的阳光透过307宿舍的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鹿雨天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画稿，而是一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纸——学费催缴单的最后通牒。红色的印章刺眼地提醒着她，距离缴费截止日，只剩三天。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数字，那串天文般的金额让她心口发紧。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昨晚和母亲的通话记录上。母亲刻意放轻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疲惫和小心翼翼：
“囡囡，钱…妈再想想办法…你爸厂里这个月工资拖了…你别急，安心学习…”
怎么能不急？鹿雨天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老家那个小城，父亲在的厂子效益不好是常事，母亲在超市打零工的收入杯水车薪。她来清大前就发誓要自己负担学费，所以才拼命接稿，才隐藏“Rain”的身份避免人情牵绊。可如今，抄袭风波让她接稿的渠道几乎断绝，画手账号下充斥着谩骂，根本无人问津。奶茶店那点微薄的工资，连颜料钱都勉强。
“唉——” 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许琳琅顶着一头乱发从上铺探出头，看着鹿雨天僵直的背影和桌上那张刺眼的单子，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利落地爬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鹿雨天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然后转身拉开自己那个印着篮球明星的书包，在里面窸窸窣窣地翻找。
不一会儿，一个鼓鼓囊囊、用皮筋捆了好几道的信封被塞到了鹿雨天手里。信封口没封严，露出里面新旧不一的粉红色钞票一角。
“喏，先拿着。”许琳琅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无比干脆，“我暑假打工攒的私房钱，够你顶一阵子学费了！别跟我磨叽啊，算借你的！以后你Rain大大成了名画家，得还我十倍！”
鹿雨天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信封，鼻尖一酸。琳琅家境虽然比她好，但也不是大富大贵，这些钱，不知道她打了多少份工才攒下的。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情谊，像寒冬里的一杯热茶，暖得她喉咙发哽。
“琳琅…我…”
“打住！煽情的话留着以后说！”许琳琅大手一挥，故意板起脸，“赶紧洗漱去！一会儿还得去应付那个冰山债主的项目组呢！想想就头大！”
上午的项目组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江曜坐在主位，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脸，言简意赅地布置着虚拟画廊的界面设计任务，目光扫过众人时没有任何温度。鹿雨天缩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手里拿着笔在笔记本上机械地划拉着，心思却全在学费和琳琅那个沉甸甸的信封上。接受吗？那意味着巨大的亏欠感。不接受？三天后怎么办？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鹿雨天收拾东西的动作有些迟缓。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干练的年轻男人走到她面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请问是鹿雨天同学吗？”
鹿雨天疑惑地抬头：“我是。您是…？”
“我是江会长的助理，陈默。”男人递上一张简洁的名片，“冒昧打扰。有位匿名的艺术收藏家，通过我们项目组了解到鹿同学在绘画方面的才华，对您的一些作品非常感兴趣。他希望能与您谈一谈收购事宜。”
收购？作品？鹿雨天愣住了。她现在还有能让人“感兴趣”的作品？除了那些被钉在抄袭耻辱柱上的画？
陈默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微笑着补充：“对方特别指出，欣赏的是您…嗯…未被公开的一些早期练习稿和小幅创作，风格独特，充满灵气。他愿意以高于市场新人价位的价格，打包收购您目前手头所有的此类作品。” 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那个数字，精准地覆盖了学费账单上那个刺眼的金额，甚至还略有盈余。
鹿雨天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骤然松开。高于市场价？打包收购？匿名收藏家？这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救命稻草！
狂喜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四肢百骸。有了这笔钱，学费就解决了！琳琅的钱可以还上！甚至还能给妈妈寄一点！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瞬间松动了一丝缝隙。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好”。
然而，就在那个“好”字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沿着脊椎爬了上来。她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了几分。
太巧了。
在她被抄袭风波缠身、账号被网暴、画作无人问津、被学费逼到绝境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个匿名的“伯乐”？还精准地看中了她那些不被市场看好的、堆在角落吃灰的练习稿？甚至愿意出高价打包？
她猛地想起昨晚在画室，江曜那张冰冷的脸，和他那句带着施舍般意味的“求我，就帮你碾死那只蚂蚁”。眼前这个自称他助理的男人，这个突如其来的“匿名收藏家”的邀约…会不会是他安排的？一场新的、更隐晦的“施舍”？一种变相的、让她低头认输的方式？
她鹿雨天是穷，是走投无路，但她还有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她不想像个乞丐一样，接受那个“债主学长”居高临下的怜悯！尤其在她刚刚被他当众羞辱（项目组会议上驳回设计稿）之后！
狂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轻、被试探、甚至是被戏弄的屈辱感。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背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却驱不散眼底骤然升起的警惕和挣扎。
“请问…”鹿雨天的声音有些干涩，努力维持着平静，“这位收藏家…为什么是匿名的？他看中了哪些作品？我能知道吗？”
陈默脸上的职业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有礼：“抱歉，鹿同学。收藏家坚持匿名，这是他的个人习惯。至于具体的作品，他表示相信您的眼光，只要是您本人创作的、未正式公开发布过的习作或小品，他都非常乐意收藏。价格方面，绝对让您满意。”
这滴水不漏的回答，非但没有打消鹿雨天的疑虑，反而让她心中的不安更甚。像一张看不见的网，温柔地笼罩下来，却带着让她窒息的危险。
鹿雨天沉默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琳琅那个沉甸甸的信封还在背包里，学费催缴单上的红印仿佛还在眼前灼烧。一边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解决困境的机会；一边是可能存在的、来自那个冰冷男人的、裹着糖衣的屈辱。
接受？还是拒绝？
这个选择题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她需要时间思考，需要一点空间喘息。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鹿雨天抬起头，迎上陈默探究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可以给我点时间吗？”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点点头，依旧保持着完美的职业素养：“当然可以。鹿同学慎重考虑是应该的。这是我的名片，您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联系我。那位收藏家…很有诚意。” 他特意在“诚意”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然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鹿雨天站在原地，看着陈默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身影，久久没有动弹。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那个诱人的数字还在脑海里盘旋，像魔鬼的低语。琳琅信封的重量，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
她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的玻璃窗外，一个窈窕的身影倚在廊柱的阴影里。林茜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冷冷地穿透玻璃，精准地钉在鹿雨天那张写满挣扎和茫然的脸上。
她红唇微勾，扬起一个极其讽刺、又带着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冷笑。那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呵…装什么清高？”她低低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呢喃，指尖轻轻敲击着温热的咖啡杯壁，“鹿雨天…看你还能硬撑多久。等你收下那笔‘施舍’…我看你还怎么有脸在清大待下去！”
她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仿佛在品尝一场即将到来的、由她亲手导演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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