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水军恶毒的刷屏还在继续,像永不停歇的黑色潮水,一遍遍冲刷着鹿雨天最后的防线。她刚刚燃起的孤勇之火,被这盆冰冷刺骨的脏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呛人的黑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呆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不断跳出的、充满恶意的文字,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留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许琳琅的愤怒叫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无力感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反击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屈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电脑右下角那个闪烁的邮箱图标,像一颗在浓重黑暗中顽强闪烁的、冰冷的星辰。它微弱,却固执地亮着,不容忽视。
【证据密钥】。
陌生的、由无序字母和数字组成的发件地址。
冰冷的主题词。
一片空白的正文。
以及那个孤零零的附件:【Truth. Locked】。
鹿雨天空洞的目光终于被这个微小的光点吸引。她麻木地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那封邮件上。证据?密钥?Truth?Locked?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像一道晦涩难解的谜题,又像一个充满诱惑的陷阱。
是谁?是那个匿名威胁她的人?新的恐吓方式?还是…别的什么?
“小雨…这是什么?”许琳琅也注意到了那封邮件,红肿的眼睛里带着警惕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鹿雨天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知道…刚收到的。”
她犹豫了。巨大的恐惧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任何未知的东西。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将她推入更深深渊的圈套?点开它,会不会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可是…“证据”两个字,像黑暗中垂下的蛛丝,渺茫得近乎虚幻,却又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退无可退。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吗?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猛地涌上心头。鹿雨天咬紧下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移动鼠标,点开了那封邮件,下载了那个名为【Truth. Locked】的加密压缩文件。
文件很快下载完毕。然而,当鹿雨天试图双击打开时,屏幕上却弹出一个冰冷的提示框:
【请输入密码以解锁文件。】
密码?
鹿雨天愣住了。许琳琅也凑过来看:“要密码?这…这怎么知道密码是什么?”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一丝火星,又被这堵无形的密码墙挡在了外面。鹿雨天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会这么容易。这像是一场残酷的捉弄。给了你一线希望,却又在你伸手时告诉你,钥匙在别处。
她死死盯着那个密码输入框,大脑一片混乱。密码会是什么?那个陌生发件人会在哪里留下线索?还是这根本就是耍她?绝望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许琳琅猛地站起来,焦躁地在狭小的宿舍里踱步,“一定有办法!小雨,你再想想!那个发件人,或者邮件本身,有没有什么暗示?或者…或者我们找人破解!”
找人破解?鹿雨天苦笑。她一个刚入学的新生,能认识什么电脑高手?而且,这种来历不明的加密文件,谁敢轻易碰?万一里面有病毒呢?
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乱麻。论坛的谩骂、林茜得意的脸、被红叉玷污的《星漩》、还有此刻屏幕上冰冷的密码框…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挤压着她的神经。宿舍的空气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琳琅,我…我想去画室待会儿。”
许琳琅担忧地看着她:“这么晚了…我陪你去?”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鹿雨天拿起桌上那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星漩》练习稿,紧紧地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仅存的、证明自己存在的锚点。画室,那个堆满颜料和画布的地方,曾经是她最安心、最自由的港湾。此刻,那里或许是她唯一能短暂逃离这窒息现实的避难所。
夜色已深。校园里行人稀少,昏黄的路灯将树影拉得长长的,透着几分寂寥。鹿雨天抱着那几张纸,像抱着自己破碎的梦想,脚步虚浮地走向艺术系大楼。
大楼里一片寂静,大部分教室都熄了灯。只有走廊尽头那间最大的公共画室,还亮着几盏为通宵赶作业的学生预留的灯。鹿雨天推门进去。空旷的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气息,几张巨大的画架散乱地立着,上面蒙着白布。角落里堆着未完成的雕塑泥稿。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走到一个靠窗的角落,那里是她之前占好的位置。她拉过一张小凳子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和远处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勉强勾勒出室内的轮廓。
她展开手中那几张皱巴巴的练习稿。纸上,《星漩》的线条在昏暗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那些挣扎着透出光芒的星点,此刻看起来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就像她自己。
眼泪无声地滑落,滴落在画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脸埋在膝盖和画稿之间,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寂静的画室里低低回荡。肩膀无助地耸动着,承载着无处宣泄的委屈、愤怒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她太累了。被抄袭的屈辱,被污蔑的愤怒,被网暴的恐惧,反击失败的无力,还有那封带着渺茫希望却又无法打开的“证据”邮件…所有的重量,在这一刻压垮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画室的门,突然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倚在门框上,挡住了门外走廊透进来的大部分光线,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压迫感十足的影子。
鹿雨天沉浸在悲伤中,并未立刻察觉。
直到一个低沉冷淡、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的男声,打破了画室的寂静:
“论坛上骂人的时候胆子挺大,现在躲在这里哭?”
这声音!
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鹿雨天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撞进了一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寒星的眼眸。
江曜!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到了多少?!
巨大的惊慌和屈辱感让鹿雨天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脸颊滚烫。她手忙脚乱地想擦掉脸上的泪痕,想把手中那几张皱巴巴的、沾着泪水的画稿藏起来,动作狼狈不堪。
江曜没有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姿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和审视。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锁定猎物的鹰隼。
“你…你怎么在这里?”鹿雨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像受惊的兔子。
江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目光反而落在了她慌乱中试图藏起的那几张纸上。即使光线昏暗,他也能辨认出那上面熟悉的线条和色彩——正是那幅《星漩》的练习稿,也是他不久前在办公室屏幕上分析过的、被林茜无耻剽窃的作品。
他薄唇微启,那冰冷的嘲讽似乎更浓了些:“为了几张破纸,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鹿雨天最敏感的自尊心上。破纸?这是她的心血!是她被践踏的梦想!所有的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混合着被眼前这个“债主学长”撞破狼狈模样的羞耻感,瞬间爆发!
“不用你管!”她猛地抬起头,红着眼睛,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倔强,“我的画是破纸也好,是垃圾也好!都跟你没关系!我不稀罕你假惺惺的来看笑话!更不稀罕你帮!”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悲鸣。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她死死咬着下唇,倔强地瞪着江曜,不肯让它们落下。
江曜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她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手中紧紧攥着的、被泪水洇湿的练习稿。他脸上那惯有的嘲讽和冷漠,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直了身体,迈开长腿,不疾不徐地走进了画室。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蜷缩在角落的鹿雨天。
鹿雨天的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背脊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江曜在她面前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微微俯身,带着一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皂角味和一丝冷硬气息的压迫感。鹿雨天甚至能看清他衬衫领口下冷白的皮肤和线条利落的下颌。
他伸出手,目标却不是她,而是她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几张皱巴巴的练习稿。
鹿雨天下意识地想躲,但他的动作更快,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易地就从她紧握的手指间抽走了那几张纸。
“你干什么!还给我!”鹿雨天又惊又怒,伸手想抢回来。
江曜却只是直起身,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捻着那几张被泪水打湿、边缘卷曲的纸。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冷峻的脸上,也落在他手中的画稿上。他垂眸,目光落在《星漩》那挣扎的漩涡和微弱的星点上,眼神专注而锐利,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再次锁定鹿雨天那双充满愤怒、屈辱和泪水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命令的笃定,一字一句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求我。”
鹿雨天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江曜向前微微倾身,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庞在鹿雨天惊恐放大的瞳孔中逼近,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微凉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他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鹿雨天完全看不懂的、复杂而危险的情绪,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求我。我就帮你碾死那只碍眼的蚂蚁。”
“轰——!”
鹿雨天的大脑一片空白。求他?碾死蚂蚁?他指的是…林茜?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看轻的屈辱感瞬间席卷了她!他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个摇尾乞怜、需要他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可怜虫吗?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吗?
“你做梦!”鹿雨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我不稀罕!不稀罕你帮!我的画…我的事…都跟你无关!把画还给我!” 她猛地伸手去抢他手中的稿纸。
江曜似乎没料到她被逼到如此境地,竟还能爆发出这样激烈的反抗。他微微一怔,拿着画稿的手下意识地抬高,避开了鹿雨天抢夺的动作。
就在这一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却异常清晰的快门声,从画室窗外传来!
鹿雨天和江曜的动作同时一僵!
鹿雨天惊恐地扭头看向窗外。只见窗外茂密的冬青树丛阴影里,一个手机的摄像头正对着画室内,镜头在月光下反射着一点冰冷的微光!一只握着手机的手迅速缩了回去,一个模糊的人影飞快地消失在树丛后的黑暗中!
有人偷拍!
是谁?!是林茜派来的?还是那个匿名威胁者?
鹿雨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和江曜深夜在空无一人的画室单独相处…她还满脸泪痕,他俯身逼近,手里拿着她的画稿…这样的画面被拍下来,传到论坛上…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些本就充满恶意的言论会发酵成什么样子!新的风暴,新的污蔑,新的“证据”…她会被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而站在她面前的江曜,在听到快门声的刹那,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刀锋!他猛地直起身,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窗外人影消失的方向,周身瞬间散发出一股令人胆寒的低气压。
他看到了。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偷拍者的位置,以及那瞬间消失的轮廓。
冰冷的怒意在他眼底深处凝结。很好。看来,那只“蚂蚁”不仅碍眼,爪子伸得也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