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干透，艺术系大楼的走廊里已经弥漫开淡淡的松节油和咖啡混合的气息。鹿雨天抱着一卷昨晚熬夜重新画的AR虚拟画廊界面设计初稿，站在挂着“星曜AR项目组”牌子的会议室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昨晚论坛的腥风血雨虽然被无形的手抹平了痕迹，但那种被剥光了扔在人群中的窒息感，如同黏腻的阴影，依旧缠绕着她。而今天，她要以一个“被强行塞进来”的新人身份，面对这个由江曜主导、汇聚了计算机系和艺术系顶尖学生的精英团队。前途未卜，凶险难测。
“小雨！加油！” 许琳琅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刻意压低了，却充满了力量。她手里还拎着刚买的豆浆和包子，显然是训练前特意绕路过来给她打气的。“别怕那群书呆子！拿出你Rain大大的气势！谁敢给你脸色看，回头告诉我，我让篮球队的兄弟们‘好好照顾’他们！” 她做了个握拳的姿势，眼神凶巴巴的，却让鹿雨天冰凉的手心找回了一丝暖意。
“知道啦，快去吧，别迟到了。”鹿雨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推了推她。
许琳琅把一袋热乎乎的包子和一小盒薄荷糖塞进她手里：“喏，早饭！还有这个，紧张了就含一颗，提神醒脑！记住，你是最棒的！” 她说完，又用力抱了抱鹿雨天单薄的肩膀，这才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鹿雨天握着温热的包子和那盒小小的薄荷糖，鼻尖微微发酸。琳琅的关心总是这样直接又笨拙，像冬日里骤然照进来的阳光，不容拒绝地驱散着阴霾。她剥开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清凉微甜的味道瞬间在舌尖炸开，带着一丝辛辣的提神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推门进去。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几个人。空调开得很足，空气里漂浮着咖啡因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长条会议桌的主位空着，显然是留给江曜的。其余位置分散坐着几个学生，有男有女，都带着一种属于“技术精英”或“艺术大触”的疏离气场，各自对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忙碌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专业术语，没人抬头看她一眼。
鹿雨天找了个离主位最远的角落位置坐下，尽量不发出声音。她刚把图纸在桌上小心摊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的男生端着咖啡杯从她身边经过。他似乎没拿稳，杯口微微一晃，几滴深褐色的咖啡液不偏不倚，正好溅落在她图纸中央精心绘制的星空背景区域！
“哎呀！”男生低呼一声，语气里却没多少歉意，反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不好意思啊，没注意。” 他随手抽了张纸巾，胡乱在图纸上蹭了两下。粗糙的纸巾和未干的咖啡渍混合，瞬间在细腻的星空画面上晕开一片难看的污痕，还带起了一点纸纤维，破坏了原本流畅的笔触。
鹿雨天的心猛地一揪！那是她熬了半宿的心血！
“没…没关系。”她压下心头的刺痛，尽量平静地说，声音却有些发紧。她抽出自己的湿巾，小心翼翼地想去擦拭，试图挽救。
“啧，”旁边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穿着皮衣的女生瞥了一眼那团污渍，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对着眼镜男说，“赵铭，你小心点。别把新人的‘大作’弄脏了，人家可是辅导员‘特别推荐’进来的‘天才’呢。” “特别推荐”和“天才”两个词，被她咬得格外重，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眼镜男赵铭推了推眼镜，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也是要重画的吧？这种学生作业水平，能用在星曜的项目里？” 他的目光扫过鹿雨天图纸上明显带着个人风格的笔触，语气轻蔑。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几个组员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排挤和审视。显然，关于她这个“空降兵”的来历，以及她身上那些沸沸扬扬的“八卦”，在项目组里早已不是秘密。
鹿雨天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握着湿巾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她低着头，死死盯着图纸上那片刺眼的污渍，薄荷糖的清凉早已被口腔里的苦涩取代。她早该想到的。在这个由江曜掌控的、追求极致效率和专业性的团队里，她这个背负着抄袭污名、被硬塞进来的“关系户”，怎么可能被接纳？
就在气氛尴尬凝固到极点时，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江曜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冷白的手腕。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主位。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眼神交流，甚至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没有，却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压迫感。
刚才还带着嘲讽神情的组员们瞬间收敛了表情，一个个正襟危坐，目光专注地投向主位，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会议室里只剩下服务器低沉的嗡鸣和空调出风口的细微气流声。
江曜将平板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调出项目进度图。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平静地扫过全场。那目光扫过鹿雨天时，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或者，只是一团空气。
“开始汇报。”他的声音不高，音质冷冽，像玉石相击，不带任何情绪。
组员们立刻按顺序开始汇报各自的模块进展。流畅的专业术语，精确的数据分析，复杂的图表展示…鹿雨天努力想跟上他们的节奏，却如同听天书。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高等数学课堂的小学生，茫然又格格不入。
轮到负责视觉艺术方向的穿皮衣女生汇报。她展示了几个备选的界面风格方案，都是偏向科技感、冷色调的极简风，线条硬朗，充满未来感。
“江会长，这是我们基于用户体验和项目定位筛选出的最优方案方向，强调科技感、效率感和沉浸式体验…”陈菲侃侃而谈，语气自信。
江曜的目光落在她展示的方案上，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似乎在思考。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鹿雨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自己面前那张被咖啡渍玷污、显得无比幼稚和不合时宜的图纸，手心全是冷汗。她的设计，充满了个人化的艺术表达和温暖的情感色彩，与陈菲展示的冰冷科技风截然相反。在这样专业而高效的氛围里，她的东西，真的能拿得出手吗？
汇报流程接近尾声。江曜的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
“鹿雨天。”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方案。”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个既定的流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等着看笑话的意味。赵铭甚至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
鹿雨天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在那些目光的注视下，她摊开在桌上的那张带着污渍的图纸，显得那么可笑和可怜。她甚至能感觉到陈菲嘴角那一丝轻蔑的弧度。
但退无可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因为紧张而微驼的脊背。指尖还残留着薄荷糖的清凉触感，许琳琅那句“你是最棒的”仿佛在耳边响起。她可以被打败，但不能不战而退！
她站起身，将那张被咖啡渍污染、边缘甚至有些卷曲的图纸举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
“江会长，这是我的初稿。主题围绕‘连接’与‘温度’，试图用星空漩涡的意象，隐喻知识探索的深邃与艺术灵感的流动。主色调采用深蓝和暖金，希望在科技感中融入人文关怀和情感共鸣，给使用者带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放下。”
江曜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举起的图纸。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面前的平板上，手指滑动着屏幕上的数据流，仿佛在处理更重要的事情。
鹿雨天举着图纸的手僵在半空，像一尊滑稽的雕塑。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江曜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他的目光越过她僵直的手臂，落在她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判决：
“重画。”
他顿了顿，薄唇微启，吐出两个更加冰冷刺骨的字：
“垃圾。”
“呵，垃圾…”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鹿雨天的胸膛！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倒流，冻结！举着图纸的手臂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落下。那张承载了她忐忑、希望和最后一点尊严的图纸，轻飘飘地滑落在桌面上，那片咖啡渍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目和丑陋。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组员们的脸上表情各异，有惊讶，有果然如此的冷笑，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鹿雨天站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江曜那冰冷的“垃圾”二字还在脑海里反复回荡，盖过了一切声音。嘴里那颗薄荷糖早已融化殆尽，只留下满口的苦涩和辛辣，灼烧着她的喉咙。她甚至能感觉到许琳琅塞给她的那盒薄荷糖，在口袋里硌着她冰冷的手心。
她死死地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掩盖住眼底瞬间涌上的、巨大的屈辱和破碎的难堪。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身体却冷得如同置身冰窖。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尤其是主位上那个宣判了她“垃圾”的男人。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
江曜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件碍眼的物品，不再看她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平板，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硬：“陈菲，你的方案细化方向，下午三点前发我。其他人，按进度推进。散会。”
他率先站起身，拿起平板，没有任何停留地离开了会议室，背影挺拔而冷漠，带走了所有的低气压，也留下了一室的死寂和鹿雨天无处遁形的狼狈。
组员们收拾东西，低声交谈着离开，没人再看角落里的鹿雨天一眼。脚步声，关门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来。
鹿雨天依旧僵立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过了许久，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地坐回椅子上。手指颤抖着伸进口袋，摸出那盒小小的薄荷糖。精致的铁盒在她冰凉的手心，带着许琳琅掌心的温度。
她打开盒子，里面只剩下最后一颗碧绿的薄荷糖了。她把它拿出来，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糖纸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就在这时，虚掩的会议室门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恶意的冷笑。
“呵…”
那笑声短促而熟悉，像毒蛇滑过草丛的嘶声。
鹿雨天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向门口。门缝外，一抹米白色的裙角一闪而过，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是林茜！
她听见了！她听见了江曜那句“垃圾”！她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鹿雨天的脸色煞白如纸。她知道，新的风暴，已经在门外酝酿。而这一次，她手里连一张沾着咖啡渍的图纸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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