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相反
临近期末,教室像被按下慢放键,连翻书声都透着小心翼翼。牧时把物理笔记摊在桌上,手指捏着笔杆,却没往纸上写一个字,只是反复摩挲着老师用红笔圈出的一个个关键模型。
“牧时,双曲线焦半径公式怎么写?” 海棠的声音从旁边钻过来。
牧时没回头,视线从笔记上移开,报出公式。话音刚落,第二声提问又追了上来:“老师上课说的辅助线,你听懂了没?我画了三遍都没整出来。”
“把卷子转三十度。” 牧时转过身,看见海棠正用橡皮在演草纸上擦出个黑窟窿。
“不是,” 海棠把笔往桌上一摔,笔帽滚到牧时脚边,“感觉你每天就翻这几页破纸,咋啥都会?”
牧时弯腰捡笔帽,指尖触到塑料壳上的汗渍。哪里是都记得住,不过是把老师反复强调的 “受力分析步骤”,和贝斯的把位一起记而已——比如分析受力时,在心里默念 “根音、三度、五度”就当成非接触力、弹力、摩擦力了。
但这些没必要说,他只是把笔塞回海棠手里,宽慰了他几句,眼里晃过一丝自信,像每次即兴时,胸有成竹的那一秒。
是考前最后一次排练吧?明天期末考试……
晓萌把主唱话筒的线缠在手腕上,绕了三圈,和那天捏着匿名纸条时一样。但这次她的指甲掐进了线皮里,声音不再是冰镇汽水的脆响,而是像玻璃碴刮过铁皮
“刚才那段 solo 太拖了,理纱,你是故意的?”
理纱没抬头,指尖在电吉他弦上滑出一串泛音,比银杏树下的失真更冷,像冰锥扎进空气里。自从上次回来后,理纱很少再正眼看过她。
“吵够了就练。”海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下周的校园赛,要是拿不到第一,就别叫什么‘Kessoku’了。”他的鼓槌换成了重型的,敲起来像枪响。
牧时正在调贝斯,看着这一切,却不敢说话,弦钮被拧得“咯吱”响。弦变得像钢筋,狠狠砸在每个重拍上,像要故意压过鼓点。
王菡坐在角落,旁边靠着那把旧贝斯,笔尖在演草纸上划过,写下运算结果“解散率≈99.9%”
考语文前,最后一个早读,牧时却像丢了什么,眼神空得很,手上的作文素材虽然正翻着页,但他根本没看。
临去考场,他忽然问了海棠一个问题,“海棠,梦都是相反的,对吧?”
海棠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的这句话,回应道,“什么跟什么啊?你又翻到哪篇素材了?”
……
成绩出来后,牧时看着成绩条上的名次
“年级十七,没进也没退。”他喃喃道,“毕竟物理最后一道大题算错了……”
“年级42名!不错不错,比上次进步了不少。”海棠的声音在旁边炸开,他用指尖敲着桌子,手里的成绩条被捏成了团。
不低啊,都进前五十了。牧时这样想着,不过没有说出口。
“去排练吗?理纱英语考了年级前三,晓萌物理差点满分,就剩我拖后腿。”他笑笑,自嘲道。
排练?
海棠好像说过,考前两周就别排练了,专心备考,考完之后再谈排练的事。
“海棠,我问你,梦都是相反的吧?”他忽然站起来。
“什么跟什么啊,快点,理纱应该已经到了。”海棠不由分说地将牧时拉到琴房。
再来到琴房,理纱低头摆弄着效果器,看见他们进来,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这是她独有的问候方式,比说“来了?”更实在。
“哟,大学霸终于肯赏脸了?” 晓萌从凳子上跳起来,话筒的线在指尖上缠了两圈,和平时排练时一模一样,“尤其某个人,物理考的还没鞋码大,还好意思催我们?”
“明明比鞋码大的。”海棠侧过身,撇了撇嘴。
王菡抱着贝斯坐在后面,琴头差点撞到谱架,“牧时,”她把演草纸往谱架上贴,上面用红笔写着 “手腕发力角度≈45°”,“你上次说的slap技巧,能再教我一次吗?”
等等。
牧时看着这一切,突然没了声音。
这才是梦吧……
他忽然冲过去抱住海棠,胳膊勒得太紧,把对方刚塞进裤兜的成绩条都挤了出来。海棠手里的鼓槌“哐当”掉在地上,两只手悬在半空,像只被按住翅膀的鸟:“你干什么?还有人看着呢!”
“原来我一直活在梦里啊……” 牧时的声音闷在海棠校服后颈,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后来在奶茶店,牧时搅着杯子里的珍珠,把那个梦断断续续说了出来。晓萌刚喝进去的咖啡差点喷出来。理纱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那杯没加糖奶茶的递给牧时,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海棠啃着吸管笑:“你是考前做太多工作,把脑子分析短路了吧?”王菡在旁边猛点头,笔记本上刚写的“乐队凝聚力=5×10^20N”,墨迹还没干。
牧时看着他们,突然觉得那个噩梦真好笑——最牢固的“Kessoku”,从不是靠“拿第一”绑在一起的。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五个人的影子上盖了层暖融融的膜,像给这段日子,打了个不褪色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