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的风裹着残桂的冷香,牧时班里转来个新学生。说是从普通班挤进来的奥赛生,不过风言风语里总飘着“关系硬”的碎话,牧时却没太在意——他总觉得,每个人的闪光点像吉他的泛音,不一定露在明面,却自有其清亮。
这孩子来的目的不是很明确,但老师把新学生调到理纱旁边时,班里静了半秒。理纱原先一直是单桌,桌沿的晨光都比别处更安静。新学生放下书包时,拉链声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格外响。
“牧时啊,你小心咯,你的敌人来了……”海棠戳着牧时的袖子,坏笑里裹着看热闹的劲。
“别瞎说。”牧时低头调着笔袋拉链,“就算是,也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理纱嘛……指尖在《数学优化》上划动,对那个新生的态度淡淡的。
新学生很快混熟了,大家喊他“磊哥”。听说是家里有权有势,说话总带着种漫不经心的优越感。
不过,牧时却依旧觉得,没必要拿放大镜盯着别人的背景——就像弹贝斯,根音稳不稳,比琴身镶不镶钻重要。
体育课热身时,阳光把草坪晒得发烫。牧时擦着额角的汗问:“磊哥,你报了什么项目?”
“足球啊。”磊哥拖着长音,球鞋在地上碾出浅痕,“这是最高贵的运动,比那羽毛球像样多了。”
牧时皱了皱眉,没回话。
身后的琚阵早炸了,挥着李宁球拍往前冲:“什么意思?搞运动歧视?羽球招你惹你了?”牧时和鑫慌忙从后面拽住他——那球拍要是抡下去,按琚阵的臂力,磊哥脸上怕是要添道“羽毛球印记”。
后来在球场边,琚阵还念念有词:“踢个球拽什么?”鑫抱着校队球拍走过来,拍他后背:“行啦,犯不着。”牧时望着场上磊哥的身影,还是没说话。
下课后回班,牧时问海棠,“那个磊哥,足球踢得怎么样?”
海棠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摇着头笑:“球德比技术更难评。倒是懂好多专业术语,我带热身,说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他非抬杠说‘是脚踝’,跟教练似的。”
“那……技术呢?”
“上次班赛,他想切进来断我球,结果一个滑铲把自己撂地上了,还踹了我钉鞋一脚。”海棠笑得拍桌子,“起来还抱怨地滑、鞋不好,蹲旁边当观众去了。”
牧时心里对磊哥的那点“或许有闪光点”的猜测,像松了的琴弦,暗了下去。
“诶?理纱……不是也报的足球?”牧时忽然想到什么,问道。
“嗯,她就搁边上看看,或者慢慢运球,不跟我们凑比赛。”海棠往窗外瞥了眼,“磊哥摔那回,理纱正在草坪边记和弦呢,风刮得纸页哗哗响。”
“是吗这样?她一直那么勤奋啊……”
“我说真的,你可得当心。”海棠凑过来,压低声音,“那磊哥看理纱的眼神,不对劲。”
牧时摇摇头,没接话——他更在意的是,理纱的笔记本上,又记了段怎样的和弦和旋律。
其实,牧时不知道,理纱也没说。那天草坪边,磊哥凑到理纱旁边,盯着她的笔记本装深沉:“这些和弦多没意思,哥教你运球?”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理纱回应,淡得像晨雾,笔尖没停。。
“音乐啊……我喜欢后朋。”磊哥拖长调子,“你呢?”
“日系摇滚。”理纱头也没抬,指尖在“Am7”和弦上顿了顿,“天热,少说两句。”。
“是啊……天确实热,但我知道有一种和弦走向可以营造毛骨悚然的感觉,你要听吗?”
理纱没接话,合上本子,起身往树荫走——晓萌刚打完排球,正叉着腰喘气。
磊哥看着她的背影,悻悻地嘀咕:“学什么排球……”声音被风吹得散了。
转机出现在12月的一个周五。理纱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快了半拍,拉链声里都透着点急。
磊哥问,“这么着急,去哪里啊?”
“回家。”她答得简洁。
其实,理纱没说,今天,出差两个月的父母今天回来,她书包侧袋里还放着包刚买的桂花糖——妈妈说,冬天吃点甜的,暖身子。
“回家啊?跟家里人在一块儿有啥意思,跟我打台球去?我教你。”
理纱猛地抬头,眼里的淡雾全散了,变成了层冷霜:“让开,我要回家。”
磊哥一俩错愕,悻悻地往旁边挪了挪。理纱抓起书包就往外走。
他在身后嘟囔:“莫名其妙……”
牧时走得晚——反正他坐公交车,不差这一会儿。
他走的时候,班里只剩他一个人。他习惯性地关上窗户,夕阳正趴在窗台上,把理纱的桌斗照得亮堂堂的——她的围巾和笔记本落在里面,边角还沾着点草坪的草屑。
“想着反正住的近,顺手捎过去。”牧时拿起围巾和本子,指尖触到围巾蓝色的流苏,软得像她弹泛音时的轻颤。锁教室门时,风卷着银杏叶擦过走廊,沙沙响得像谁在低声催着“快点”。
到理纱家门口时,牧时的手指悬在门环上,刚敲完门,有点发僵。屋里忽然传来理纱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个八度,亮得像突然弹出的高音:“爸!妈!你们回……”她喊着,打开门。
门开的瞬间,那声亮调戛然而止。理纱看到他,猛地低下头,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烤过。牧时的脚趾在鞋里蜷了蜷,感觉地板都在发烫。
“你怎么来了?”理纱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落回原位的音符。
“你围巾和本子没拿,我……想着给你送过来。”
……
“吃饭了吗?”理纱忽然抬头,声音又变回平时的温淡。
“没呢,我妈加班,九点多才回来。我回去自己煮面条。”牧时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鞋柜上,“你……爸妈还没回来?”
……
“……进来吧。”她说着,睫毛垂了垂,往旁边让了让:“你总帮我带东西,该请你吃顿饭。”
牧时一开始有点推脱,但理纱很认真,像定音鼓,敲得他没法说“不”。
饭桌上很安静。理纱没怎么说话,牧时也没找话——他们向来这样,默契全在音乐里。快吃完时,理纱忽然起身:“我写了段新旋律,你回去可以看看。”她说着起身,去拿谱。
牧时放下碗筷,觉得今天的理纱有点不一样。她转身去拿谱的瞬间,一张便利贴从桌角的瓶罐后面飘下来,落在他脚边。
换成平时他可能不会在意。可今天她眼底的那点涩,让他不觉有点担心。
于是,牧时轻轻揭起那张纸,读着:“理纱,爸爸妈妈临时有事,晚上又要赶飞机飞到广东,今天晚上等不了你吃饭了。饭在锅里,热一下就行。爱你”
在“爱你”两个字上,有明显的泪痕。
“牧时。”
他猛地回头,理纱就站在身后,手里捏着谱纸。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很轻。
“它自己飘下来的,我……看你今天不太对劲,有点担心,所以……”
“你……刚才是哭了吗?”
理纱长叹了口气,轻得像泛音的余震。她在对面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沿:“你觉得……家人重要吗?”
“重要啊!当然重要。”牧时想都没想,“你是因为……叔叔阿姨又出差了?”
理纱轻轻点头
沉默……
“他们很忙,每次出差都要一两个月。” 理纱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像是憋着什么,“今天这样的事,很常见。”
“有什么事…… 说出来会好受点。”牧时看着她的侧脸,轻声说。
“你愿意听吗?”
“愿意……”
直到这次,牧时才知道,理纱从小学起就独自在家。父母忙着跑业务,她自己看天气、做饭、换灯泡、甚至修水管,连发烧都咬着牙去医院。
父母不在身边,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操心。这也让小理纱学会了很多,尤其是疏离感——不沾染是非,因为在需要辩护的时候,别人有父母撑腰,但她没有。
小学,有一次,理纱新买的吉他弦被班里一个男同学偷走。理纱去找老师,老师让自己解决。她找那个人,在微信群里问,但始终争不过——小孩子怎么可能说得过大人呢?反倒是被扣了一个“自己东西看不好,随便污蔑别人”的称号,伴到她初中。
高一下的手术,只有那次,父母陪她在北京待了一个月,可后面两个月的恢复期,也是她一个人。她的叙述很简短,像在说别人的事,可牧时听得心口发闷。
“就是这样,我早习惯了。”理纱拿起筷子,想扒两口饭,却没什么胃口。
牧时忽然坐直身子,伸手轻轻抱住了她。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理纱的身体僵了僵,却没推开。牧时能感觉到她的肩膀在轻轻颤,像寒风里的芦苇。
“你爸爸妈妈肯定很爱你。”他的声音有点哑,“我家也是,我妈妈经常加班,我爸……也经常出差。
“以后……有什么事,找我,我帮你。”
理纱的身体猛地一震,牧时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手背上,烫得像融化的雪。
“我知道,他们只是太忙了,都是为了生活……”她的声音哽咽着:
“可我有时候还是会想,要是能像别的同学那样,放学回家喊一声‘爸妈’有人应,就好了。”
“当时来乐队的时候,我也犹豫了好久……”
“我不敢,一直都不敢,那是第一次勇敢……”
“还好有你们……”
牧时抱得更紧了些,“没关系,以后……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很久之后,理纱的呼吸才平稳下来。牧时慢慢松开手,对上她泛红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拥抱妈妈以外的女生,耳尖“腾”地红了。
“回去,记得看旋律。”理纱别过脸,声音还有点哑。
“嗯……”
牧时走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八点半。夜空很清,星星亮得像琴房里的日光灯。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围巾——刚才还给理纱时,她塞回他手里,说“我家还有一条,这条你拿着,冬天光有棉线帽不行。”
围巾上还带着点淡淡的桂花糖香,像理纱没 11月中旬的风裹着残桂的冷香,牧时班里转来个新学生。说是从普通班挤进来的奥赛生,不过风言风语里总飘着“关系硬”的碎话,牧时却没太在意——他总觉得,每个人的闪光点像吉他的泛音,不一定露在明面,却自有其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