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林拐角处,青苔密布的石阶被雨水浸得发亮。黎汐脚步一错,黑色长靴在湿滑的石板上打了个趔趄,溅起细碎的水花。忽然,头顶噼啪的雨声骤然停歇,一缕沉水香混着雨雾的气息将她包裹。
燕迟不知何时已追至身侧,骨节分明的手将油纸伞稳稳倾在她头顶。他胸口微微起伏,几缕湿发贴在颈侧,却还强作从容,只是声音里压着未散的急促。
燕迟怎么慌成这样?连伞都不带就冲进雨里,若是染了风寒...
黎汐怔住,抬眸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睛里。那双眼此刻映着天光,竟比往常清亮许多,里头翻涌的情绪让她一时忘了应答。竹叶上的积水"啪嗒"滴在伞面上,在两人之间荡开微妙的静默。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人群熙熙攘攘的声音,将暧昧气氛骤然打破。
黎汐世子殿下,既然来了一起去井边看看吧!秦府老夫人是不会坐以待毙放着这口井不管的,我怕迟则生变…
燕迟走吧
雨幕中,秦莞的身影在井边来回踱步,素白的裙角已被泥水浸透。见二人身影出现,她急急迎上前来。
秦莞汐汐,世子殿下,你们总算来了!老夫人方才命人填了井——
黎汐与燕迟对视一眼,同时快步上前,观察枯井。
黎汐还是来晚了一步…
黎汐指尖抚过井沿新砌的青砖,雨水顺着她的手腕滑入袖中。燕迟蹲下身,指节叩击封井石,沉闷的回响像是某种无言的嘲弄。
黎汐秦安适才供认,杨氏是被拐卖,之前也确定嫁人生子…
燕迟可秦老夫人明知道你我二人去问了秦安口供,却还那么着急封井,看来她想要掩盖的,并非杨氏的死,而是这口井…
黎汐如此说来,之前的猜测就说的通,此井中必定还有其他尸骨!
秦莞汐汐你看这个…这便是我与徐河拼骨的时候发现多出的一截掌骨,根据骨殖推算…这应是尚未及笄的女子
黎汐接过那截纤细的掌骨,雨水顺着骨节凹槽滴落,在掌心积成小小的水洼。指骨末端尚未完全闭合的骨骺线,在雨中泛着刺眼的青白色。
黎汐尚未及笄...
燕迟手中的伞面忽然一倾,雨珠顿时噼啪作响,纷纷砸在青石井台上,溅起细密的水花。他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黎汐手中那截掌骨之上,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震颤,仿佛连周围倾泻而下的雨幕都停滞了一瞬。
燕迟不,不对,那日是清怡下的井,若是井下还有尸骨,应该会禀明你!不可能没发现!
黎汐小碗儿,你可有什么消息?
秦莞秦隶跟我说,紫竹林这口井,原本是口水井,后来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枯井…
燕迟难不成是有人在杨氏自尽之前,填了这口井,用以掩盖恶行,这样谁也发现不了了!
三人呼吸同时凝滞。雨幕深处,仿佛传来少女凄厉的哭喊,混着金簪坠地的脆响,穿透八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黎汐混蛋!
燕迟我即刻命人刨开,重新勘察井底!
夜幕低垂,燕迟与黎汐静立在井边,注视着一具具森然的尸骨从幽深的井中被挖出。黎汐凝望着那些泛黄的骸骨,眼底寒意层层堆积,如霜雪覆压心头。秦莞与徐河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勘验着骨殖,神色专注而凝重。
忽然,黎汐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那团难以消散的郁结尽数压回心底。她猛然站起,毫不犹豫地从清怡手中夺过工具。那一刻,她的眼眸如淬火后的刀刃般锐利而坚定——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她要亲自下井。
清怡大人…大人…
黎汐清怡,将工具给我,我要下井——
黎汐秦莞,徐仵作,勘验之事,拜托二位!!
秦莞清洗尸骨的手顿住,她望着眼前深深作揖的黎汐,喉间突然涌上酸涩——原来那些坊间传闻中"心狠手辣的绣衣司刽子手",此刻正用自己的行动,对冤魂行着最庄重的礼。
徐河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笔杆。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义庄,这位黎大人是如何将暴尸荒野的乞儿亲手殓葬,又是怎样在无人处对着那具小小的骸骨红了眼眶。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滴落,在脚边汇成小小的漩涡。
清怡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她比谁都清楚,自家大人每月十五都会扮作游医去城南施药,那些被绣衣司"处决"的无辜之人,有多少是大人暗中送去南洋的苦命人。可这些话,她永远只能咽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