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窗帘缝隙里刚透进点微光,我就被敲门声弄醒了。
“哥,起床了。”宋锦川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听不出半点异样,“我做了早饭。”
我闭着眼没动。昨晚几乎没合眼,脑子里全是他威胁的话,还有那道黏在背上的视线。
敲门声又响了几下,力道加重了些:“再不起,要迟到了。”
我猛地坐起身,胸腔里憋着股无名火。拉开门时,他正靠在对面的墙上,校服穿得整整齐齐,背着书包,嘴角甚至还噙着点笑意,像往常无数个一起上学的早晨。
“醒了?”他直起身,往我房间里瞟了一眼,“快点,豆浆要凉了。”
餐桌上摆着豆浆油条,还有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他把一个推到我面前,自己咬着油条,眼神时不时往我这边飘。
我没胃口,端起豆浆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里的烦躁。
“今天要值日,得早点去。”他突然说,像是随口提起,“我跟你们班同学打听好了,你负责擦走廊的窗户。”
我的手顿了顿。他连这个都查了?
他像是没看到我的脸色,自顾自地说:“刚好,我们班也值日,我可以去找你。”
“不用。”我放下杯子,声音冷硬。
他笑了笑,没反驳,只是把荷包蛋往我碗里推了推:“吃了吧,不然上午该饿了。”
走到楼下时,天才蒙蒙亮,香樟树叶上还挂着夜雨的水珠。他跟在我身边,步子迈得跟我一样大,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
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他突然停下来:“等我一下。”
没等我反应,他已经跑了进去,很快拿着两盒牛奶出来,把其中一盒塞给我,是我喜欢的那个牌子。“刚热过的。”他说。
我没接,他就直接塞进我书包侧袋里,手指不经意般擦过我的手背,带着点刻意的温度。“拿着吧,”他压低声音,只有我们俩能听见,“别让别人看笑话。”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要扮演一个体贴懂事的弟弟,而我,必须配合。
走到公交站,刚好有辆车过来。人不多,我们找了后排的位置坐下。他靠窗,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可我忘不了昨晚他掐着我后颈的力道,忘不了他说“一起沉”时眼里的疯狂。
公交车颠簸了一下,他的肩膀撞了我一下,顺势靠过来一点。“哥,”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说,等我考上你的高中,我们是不是就能像以前一样了?”
以前?哪个以前?是他没露出獠牙之前,还是我没发现他心思之前?
我没回答,他也没追问,只是重新靠回椅背,看着窗外,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在憧憬什么,眼神却深得让人发慌。
到了学校门口,他突然拉住我的书包带。“晚上我来接你。”他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别跟你同学走,我在老地方等你。”
老地方,就是那棵香樟树下。
我甩开他的手,没说话,转身往教学楼走。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他在身后喊:“哥!”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他站在晨光里,背着书包,脸上带着点无辜的笑意,口型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视频。”
我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
他朝我挥了挥手,转身往初中部的方向走,背影挺拔,步伐轻快,像个再正常不过的初三学生。
可只有我知道,那身干净的校服底下,藏着怎样偏执而阴冷的灵魂。
走进教室时,同桌凑过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我摇摇头,把书包塞进桌肚,指尖触到侧袋里那盒温热的牛奶,像触到一块滚烫的烙铁。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好,透过树叶洒在课桌上,跳跃着,闪烁着。可我却觉得,自己被拖进了一个没有光的地方。
而那个拖着我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等着我一步步走向他布好的网。
物理课讲到一半,我放在桌肚里的手机震了震。屏幕暗着,却能看清是宋锦川发来的消息。
指尖悬在桌布上,没敢去碰。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嗡嗡作响,同桌在旁边奋笔疾书,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练习册上,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课堂,我却坐立难安。
直到下课铃响,我才飞快地摸出手机。消息只有一张照片——是我昨晚放在床头柜上的物理错题集,此刻正摊开在他的课桌上,旁边压着他的钢笔。
【哥,这道题的思路,是不是跟你昨天讲的一样?】
附带的文字后面,跟着一个乖巧的笑脸表情。
我盯着那张照片,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他怎么会有我房间的钥匙?是趁我不注意配的,还是早就藏了一把?昨晚我锁了门,他是怎么进去的?
正攥着手机发怔,同桌撞了撞我的胳膊:“哎,想什么呢?中午去不去食堂?听说今天有糖醋里脊。”
我摇摇头:“不去,我带了面包。”
“又带面包啊?”同桌撇撇嘴,“你弟最近没给你带饭?以前他不总变着花样给你做吗?”
提到宋锦川,我的指尖猛地收紧。以前他确实每天早上都会给我装一盒便当,糖醋里脊、宫保鸡丁,全是我爱吃的。那时候同学都羡慕我,说我弟比亲妈还体贴。
谁能想到,那份体贴里,早就掺了别的东西。
“最近他忙中考,没时间。”我敷衍了一句,把手机塞回兜里。
刚走出教室,就看见宋锦川站在走廊尽头。他穿着初中部的校服,背着书包,显然是刚上完课。走廊里人来人往,他却像没看见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在确认什么。
我转身想往楼梯口走,他已经快步跑了过来,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空水杯:“哥,我去给你接水。”
“不用。”我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手。
他的动作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眼神却骤然沉了下去。周围有同学看过来,他很快又扬起笑,声音提高了些,故意让旁边的人听见:“哥,你怎么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这副委屈又无辜的样子,让路过的几个女生都忍不住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责备。
我攥紧拳头,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容不下一个懂事的弟弟。
“没有。”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自己去接。”
他没再拦我,只是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走到饮水机旁,我刚拿起水杯,他就伸手按住了开关,温热的水流注满杯子,他接过去,仔细盖好盖子,才递回给我。
手指交触的瞬间,他低声说:“别闹脾气。晚上我来接你,听见了吗?”
声音很轻,带着点警告的意味,眼神却依旧笑着,像在跟我撒娇。
旁边有个女生捂着嘴偷笑:“你弟对你真好啊。”
我没说话,接过水杯就往教室走。宋锦川没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我,那道目光像黏在我背上的胶,撕都撕不掉。
回到座位上,同桌凑过来:“你弟对你也太黏人了吧?不过是接杯水,还特地跑上来一趟。”
我没应声,翻开课本,视线却落在窗外。初中部的教学楼就在不远处,三楼靠窗的位置,正是宋锦川的教室。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在看着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中午趴在桌上假寐,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宋锦川。
这次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他的手腕,上面戴着我去年生日送他的那块运动手表。表盘上的时间,刚好是十二点半。
【哥,记得午休。下午第一节是数学课,你最爱打瞌睡了。】
我猛地抬头,看向初中部的方向。三楼那个窗口,窗帘拉着,什么也看不见。
可我知道,他就在里面。
像个最耐心的猎人,算准了我的软肋,一步一步,把网收得越来越紧。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我提前十分钟收拾好书包,想趁宋锦川没来,跟同学一起溜走。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他倚在栏杆上,校服外套搭在胳膊上,手里转着手机,眼神淡淡地扫过来。
“哥,跑得挺快啊。”他笑了笑,一步步走过来,“是忘了早上说的话,还是故意想试试?”
我停下脚步,同学在旁边看出不对,小声问我:“这是……你弟?”
“嗯。”我咬着牙应了一声。
宋锦川已经走到我面前,自然地接过我的书包,对我同学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哥记性不太好,约好一起走的,他差点忘了。”
同学愣了愣,讪讪地笑了笑:“那……你们先走吧,我跟别人一起。”
看着同学走开的背影,我攥紧了拳头。
“现在,可以走了吗,哥?”宋锦川把书包甩到自己肩上,侧头看我,眼底的笑意早就没了,只剩下冰冷的偏执,“还是说,要我在这里,把视频打开给你看看?”
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盘踞的蛇。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他往楼下走。
香樟树下的风,带着点傍晚的燥热,吹得人心里发慌。
他走在我身边,脚步轻快,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像个刚放学的少年。可只有我知道,他另一只插在裤袋里的手,正紧紧攥着手机。
那里面,藏着能毁了我的东西。
也藏着,他困住我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