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已入席

那片“虚无”的边界，是一道无声研磨着“存在”的深渊。

丹恒周身的青色水华不再奔流。

它们像被投入恒星核心的冰块，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被“蒸发”。

这不是能量的消耗。

是“存在”本身的燃烧。

他脚下流淌的，是他作为持明龙尊，历经无数次蜕生与轮回所积淀的，名为“丹恒”这个概念本身。

每一缕青色光华的消失，都代表着他的一段记忆被抹除，一分力量被归零，从这个宇宙的底层代码中被彻底删除。

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依旧是战士的冷峻。

但他的指尖，那握着“击云”长枪的指节，却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那被抹去一截的枪尖，再也无法被他的力量所感知，仿佛那段属于神兵的躯体，从未被锻造出来过。

与他并肩的景元，情况同样凶险。

他身后的神君，那尊金甲天神般的宏伟虚影，其巨大的太-刀上遍布裂痕，成了一件即将崩碎的古老瓷器。

他强行烙印下的“裁决”刻痕，正被“虚无”疯狂地研磨、消解。

每一次研磨，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景元的灵魂之上。

他的嘴角，一缕金色的血液缓缓溢出。

血液在离开嘴唇的瞬间，就失去了“颜色”与“质感”，化为虚无。

连神明的血液，在这里都失去了存在的资格。

他们两人，是钉死在悬崖边上的两根锚点，用自己的身躯，抵抗着整个世界的崩塌。

芙宁娜死死捂住了嘴，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那双美丽的异色眼瞳里，倒映着丹恒与景元摇摇欲坠的身影。

眼中的惊恐、迷茫、无助，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所有情绪都凝聚成一种她自己都未曾体会过的，滚烫而尖锐的东西。

心疼。

一种纯粹的，毫无任何戏剧表演成分的心疼。

这不是歌剧里的悲剧英雄。

这是为了保护她，保护这个小小的庇护所，而正在被世界一点点“遗忘”的家人。

她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她的“水”，她的“审判”，她那足以在提瓦特大陆掀起滔天巨浪的权柄，在这片“规则之外”的战场上，连奏响一曲哀歌的资格都没有。

钟离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没有再去看那片虚无，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凌天罡的身上。

岩之神的眼眸，穿透一切表象，看到了凌天罡那看似平静的皮囊之下，正进行着何等剧烈的天人交战。

凌天罡的大脑在过载运转。

灵魂成了一台濒临烧毁的超级计算机。

方案一：调动“群玉阁”的力量远程支援。

否决。

群玉阁的力量延伸过来，同样会被“虚无”抹消。远水救不了近火。

方案二：立刻强化“众生之念”，为丹恒与景元塑造“存在锚点”。

否决。

太慢了。

等那份信仰凝聚成形时，他们恐怕早已被彻底“格式化”。

时间。

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那片“虚无”每一次脉动，丹恒的身形就黯淡一分，景元身后的神君就多一道裂痕。

缓慢而无可逆转的凌迟。

一种让旁观者比受刑者更加煎熬的酷刑。

凌天罡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毫无痛觉。

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那条摇摇欲坠的防线上。

他能“听”到丹恒龙心的每一次沉重搏动。

他能“看”到景元神识中那正在熄灭的星火。

不行！

不能再等了！

必须有一种力量，一种连“虚无”也无法理解，无法定义，无法抹除的力量！

一种不讲道理的力量！

一种能直接掀翻这张“餐桌”，让那个高高在上的“食客”，也沾上一身油污的力量！

混乱！

对！

对抗极致的“秩序”（抹除），需要极致的“混乱”！

用无序，去污染无序！

用一个巨大的，毫无逻辑的玩笑，去对抗这个冰冷、绝对的“现实”！

凌天罡的脑海中，一道身影猛然浮现。

那道身影戴着怪诞的面具，踩着荒谬的舞步，其存在本身，就是对“意义”这个词汇的终极嘲讽。

祂从不遵守规则。

因为“玩笑”，就是祂唯一的规则。

欢愉星神，阿哈。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个将整个宇宙都当做游乐场的终极乐子人。

凌天罡的呼吸陡然急促。

他从未想过要去触碰那位存在。

召唤钟离，是请来“秩序”。

召唤芙宁娜，是借用“规则”。

但召唤阿哈……

那不是召唤。

那是打开关押着不可名状之物的牢笼，然后把牢笼的钥匙，也一起扔进去。

你无法与祂签订契约，无法预测祂的行为。

你甚至不知道，祂降临之后，第一个要“取乐”的目标，究竟是敌人，还是你自己。

但是，现在……

凌天罡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缓慢而坚定扩张的“虚无”之上。

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赌一把！

赌这位欢愉星神，对这个能“抹除存在”的无趣家伙，比对自己这个小小的召唤者，更感兴趣！

凌天罡的意识轰然沉入系统界面。

他越过那些金色的、蓝色的，代表着秩序与规则的召唤选项。

他的意识，如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向系统最深处。

刺向那片被无数锁链与血色警告符文层层包裹的，混沌的星云。

【警告！！！】

【侦测到宿主正在尝试链接‘欢愉’命途！】

【该命途极度不稳定！极度危险！不可预测！】

【链接将对宿主‘存在’的稳定性，造成不可逆转的巨大冲击！代价评估——失败！】

【是否继续？】

血红色的文字，如同尖叫一般，在他的灵魂中疯狂刷新。

凌天罡没有犹豫。

他的意志，化作一声决绝的怒吼。

“继续！”

嗡——

宇宙的弦，被强行拨动。

那些缠绕在混沌星云上的锁链，应声绷断！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理解，充满了极致喜悦与极致疯狂的意志，从那片星云的背后，苏醒了。

凌天罡的身体剧烈一颤。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然后狠狠向外一拽！

一种被“掏空”的剧痛，从他存在的根基处疯狂蔓延。

那不是生命力的流逝。

不是精神力的消耗。

是他作为“凌天罡”这个独立个体，所拥有的一切过往、现在与未来的“可能性”，被当做祭品，献祭给了那个伟大的“玩笑”。

这是透支。

是向一个疯狂的魔神，抵押上自己的“明天”，去换取一个不确定的“现在”。

“噗——”

丹恒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龙血，身形巨震，防线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景元身后的神君，那巨大的太-刀发出一声哀鸣，轰然碎裂成漫天光点！

防线，崩溃了！

那吞噬一切的“虚无”，如决堤的洪水，朝着众人，狂涌而来！

芙宁娜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钟离的身体也紧绷到了极致，准备迎接那最终的“不存在”。

也就在这一瞬间。

一声轻佻的，仿佛带着笑意的响指声。

毫无征兆地。

在神明休憩空间的正中央，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