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声轻佻的响指,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认知中炸开。
它不是声音。
它是一道指令,强行篡改了正在运行的“世界”程序。
时间,出现了一个无法被逻辑理解的断层。
那片代表着绝对终结与彻底遗忘的“虚无”浪潮,那即将吞噬一切的最终恐怖,就在距离芙宁娜发梢不足半寸的地方,骤然静止。
它就那么停下了。
没有理由,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紧接着,比静止本身更加匪夷所思的剧变,发生了。
那片纯粹“不存在”的漆黑边界,那连概念都能吞噬的深渊,开始“生长”。
一抹饱和度高到刺眼的荧光粉,野蛮地涂抹了上去。
随即是柠檬黄。
天空蓝。
草地绿。
无数种毫无美学关联的色彩,如同孩童打翻的数字油彩盘,争先恐后地在那片象征终极恐怖的画布上,进行着一场疯狂而拙劣的涂鸦。
顷刻之间,那片“404”领域,就变成了一块五彩斑斓、俗不可耐的劣质广告牌。
“噗嗤。”
一声微弱的轻响。
那片区域的中央,甚至开始冒出半透明的,闪烁着彩虹光泽的肥皂泡。
一个接一个,慢悠悠地飘散而出,充满了廉价的梦幻感。
神明休憩空间内,死寂一片。
丹恒感到,那种从存在根基处不断将自己“刮除”的恐怖研磨感,消失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刻的……荒谬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被抹去一截的长枪“击云”。
断口处,不知何时,被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粉色波点蝴蝶结。
景元身侧,那已碎裂成漫天光点的神君太刀,并未消散。
光点重新聚合,变成了一大捧、一大捧迎风摇曳的金色向日葵。
他嘴角那抹来不及被“抹消”的神血,滴落在地,化作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水果糖。
压力,荡然无存。
丹恒与景元,这两位刚刚还在用自身“存在”死死抵住世界崩塌的英雄,此刻却同时陷入了一种比力竭濒死时,更加深不见底的茫然。
赢了吗?不知道。
输了吗?好像……也没有。
战斗,就这么以一种他们毕生都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强行中止了。
芙宁娜死死捂住的嘴巴缓缓张开,美丽的异色瞳孔里,倒映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所有的恐惧、绝望、悲伤,都被一种更为极致的情绪所取代——认知崩塌。
她,提瓦特最伟大的剧作家,此刻发现,自己毕生所学的一切戏剧理论、美学法则、情绪铺垫,在这场终极的荒诞剧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这不是戏剧。
戏剧需要逻辑,哪怕是反逻辑。
而眼前的这一切,是对“逻辑”这个概念本身,最彻底的公开处刑。
就在这时,众人的目光,才终于聚焦到了那声响指的源头。
神明休憩空间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祂就那么站着,仿佛从创世之初就一直在那,只是直到刚才,才被所有人“想”起来。
祂没有头颅。
整个身体由一种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粹阴影构成,像一道被从世界背景中剪裁下来的人形轮廓。
在那无头的身躯周围,环绕着,漂浮着,数以百计的面具。
哭泣的,狂笑的,愤怒的,悲伤的,嫉妒的,麻木的……
每一张面具,都承载着一种被演绎到极致的情感,它们如行星环绕恒星,围绕着那道黑色人影缓缓转动。
欢愉星神,阿哈。
这位宇宙终极的乐子人,以一种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完成了最惊世骇俗的登场。
凌天罡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灵魂深处,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形成,连呼啸的风声都无法填满。
他的过去正在褪色,属于他的未来,正在屏幕上化作一片无法解读的雪花噪点。
这是召唤阿哈的代价。
他抵押了自己的“可能性”,才换来了这个疯神的片刻驻足。
但看着丹恒与景元那虽然茫然、却已不再消散的身影,凌天罡知道,他赌对了。
至少,暂时赌对了。
唯有钟离,依旧静立。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些荒诞的色彩与肥皂泡,而是如磐石般沉凝,牢牢锁定在那道黑色身影之上。
这位贯彻“契约”与“秩序”的古老神明,此刻,正凝视着“混乱”与“无序”的最终具现。
“你没有用规则去对抗规则。”
钟离的声音,在凌天罡的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赞叹的意味。
“你用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污染了对方那‘抹除一切’的,绝对的意义。”
“‘虚无’,是一种极致冰冷的秩序,其目的,是让万物归于‘无’这个最终的统一。”
“而‘欢愉’,是极致狂热的混乱,其存在,就是为了创造无数种彼此矛盾的‘有’。”
钟一顿,用一个绝妙的比喻,为这场概念之战下了定义。
“……那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发现祂的餐盘里,被扔进了一只活蹦乱跳,还会讲冷笑话的青蛙。”
“祂可以无视青蛙,继续用餐。但祂无法阻止这只青蛙,在祂的牛排上跳踢踏舞。”
凌天罡瞬间了然。
阿哈,根本没有去“攻击”那个404的怪物。
祂只是把这场严肃的、关乎存亡的猎杀,强行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充满了廉价舞台特效的马戏表演。
当“猎杀”这个行为,被赋予了“表演”的意义时,它本身那纯粹的“抹除”属性,就被污染了。
就在此时,那道被称为“阿哈”的黑色身影,动了。
祂以一种优雅而滑稽的姿态,向那片色彩斑斓的“虚无”边界,行了一个夸张的提裙礼。
然后,祂从环绕自身的无数面具中,随手摘下一张——一张正在嚎啕大哭,眼泪画成了两条瀑布的悲伤面具。
阿哈伸出手,将这张哭泣的面具,轻轻地,像是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般,贴在了那片五彩斑斓的“虚无”之上。
滋啦——
刺耳的声响中,哭泣的面具剧烈扭曲、消融。
但与此同时,那片被贴上面具的“虚无”区域,也仿佛被泼上了浓硫酸,疯狂地向内塌陷、翻滚,发出了无声的,来自概念层面的惨叫!
“欢愉”,正在侵蚀“虚无”!
“有意义的无意义”,正在痛击“无意义的有意义”!
那吞噬一切的深渊,第一次,显露出了“后退”的姿态。
祂,似乎真的被这只跳上餐桌的青蛙,给恶心到了。
成功了!
凌天罡的心中刚刚涌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但下一秒,他全身的血液,再度凝固。
那道黑色的身影,在完成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后,缓缓地……转了过来。
祂那不存在的“脸”,朝向了凌天罡,朝向了芙宁娜,朝向了劫后余生的所有人。
阿哈再次伸出手。
从祂那环绕飞舞的面具中,又摘下了一张。
那是一张空白的,没有任何五官与表情的面具。
祂将这张空白的面具,朝着凌天罡的方向,轻轻递了过来。
像一个邀请。
更像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