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笔落下。
竹简之上,最后一道金色铭文沉入无形,悄然隐去。
【‘熵’之降临】的命运契约,成立。
一股横跨宇宙的绝对律令,被强行编织,篡改,烙印在现实的底层。
自此,一个名为“万籁俱寂之‘熵’”的文明,连同祂那位“高贵而腐朽的审判官”使者,获得了真实不虚的“存在性”。
钟离收起竹简与石笔,那双熔金般的眼眸转向凌天罡,微微颔首。
舞台的规则,已然搭建。
剩下的,唯有等待。
等待那位被他们亲手“签约”的特邀主演,准时抵达片场。
剧本设定的六小时,还剩下五个多小时。
神明休憩空间内,剑拔弩张的紧迫感如潮水般退去,一种属于暴风雨前的奇异宁静降临。
芙宁娜不再对“剧院沙盘”指点江山。
她赤着足,踩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身姿轻盈如猫,缓缓踱步。
她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旋律,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充满了随心所欲的即兴色彩。
伴随她的哼唱,空间内的光线随之变幻。
时而明亮如盛夏正午,渲染出荣光与希望。
时而昏黄如古老油画,沉淀下悲悯与追忆。
她未曾下达一道指令,却以这种方式,为即将上演的戏剧,调试着最完美的“环境光”与“背景音”。
她在为演员们,营造入戏的氛围。
另一侧,景元走到沙盘旁,向钟离讨要了一块最纯粹的黑岩。
他没有将岩石塑造成刀剑,而是用神力,细致入微地将其雕琢成一只古朴的花盆。
他从衣袋里取出那枚冰冷的金属葵花籽,小心翼翼地放入盆中,再覆上一层由岩元素力碾成的“土壤”。
没有雷霆,没有神力灌注。
他就那样盘膝坐在花盆前,闭上双眼,静静“注视”着那枚种子。
如一个最耐心的老农,等待一株不属于此世的奇迹,生根发芽。
“道”的路,在毁灭之后,可以是新生。
这是他的剧本,也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全新角色。
丹恒则站在空间的另一端。
他面前,是芙宁娜用水元素凝结的完美镜面。
镜中,映出他清冷的身影,以及手中那柄断裂的长枪。
那个粉色波点的蝴蝶结,荒诞而醒目。
他没有看自己的脸。
他的心神,全部集中在那一处被世界抹除的“不存在”枪尖上。
他缓缓抬起枪。
一丝漆黑中夹杂着青色电光的混乱能量,如蛇信探出,又倏然缩回。
一次。
又一次。
他在练习。
练习如何精准地控制这份由“失去”和“错误”孕育出的,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怖力量。
他要让这首悲剧的序曲,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奏响最精准的那个音符。
凌天罡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演员们,已然入戏。
他的意识沉入黑色通讯器,链接地球。
屏幕上,赵兴武将军布满血丝的脸出现,背景中,指挥部内一片奇异。
许多科学家和艺术家累倒在地,就地睡去,但更多的人双眼通红,仍在各自的屏幕前,进行着最后的优化。
“凌先生!”赵兴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力量,“‘剧场’的灯光、音效、特效……全部门,准备就绪。”
“所有数据均已上传至‘群玉阁’的‘文明史史服务器’。”
“随时可以响应您的任何指令。”
“很好。”凌天罡点头。
整个华夏文明,这台庞大而精密的机器,已经从战争状态,切换到了“剧组”状态。
每一个人,都是这场旷世大戏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让所有人,休息。”凌天罡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赵兴武一愣。
“大幕拉开前,”凌天罡声音平淡,“需要静场。”
“……是!”
赵兴武重重点头,切断通讯。
凌天罡抬起手,下意识想去摸那个曾带来心安的幸运硬币。
指尖,触碰到空无一物的衣料。
他动作一顿。
关于硬币的来历、材质、掌心的温度与重量……所有记忆,都像被抹去的铅笔字迹,只留下一片模糊的空白。
这是他支付的,微不足道的票价。
他平静地放下手,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阿哈涂鸦的污染区。
肥皂泡依旧慢悠悠地飘着。
那道审视的目光,依旧沉甸甸地笼罩着一切。
时间,在所有人的等待中,无声流逝。
当芙宁娜的哼唱停下最后一个音符。
当景元面前花盆里,那枚金属葵花籽的表面,泛起第一丝微不可察的光晕。
当丹恒终于能让那缕漆黑的“错误”能量,在指尖停留超过三秒而不失控。
凌天罡,缓缓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无形的宇宙时钟。
“最后一小时。”
他的声音,打破了空间的宁静。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芙宁娜,景元,丹恒,钟离。
四道身影,不约而同,站到了凌天罡的身后。
他们没有交流,目光却默契地投向了同一个方向。
投向神明休憩空间之外,那片深邃、冰冷、作为“舞台”的浩瀚宇宙。
一场只有演员和导演知道剧本的戏剧。
一场只有一个观众,却决定整个文明生死的演出。
即将开幕。
倒计时,在每个人的心跳中,一秒一秒走向终点。
最后十分钟。
五分钟。
一分钟。
当最后一秒归于虚无。
整个宇宙,陷入极致的安静。
不是没有声音。
是所有的背景杂音,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去,只为让即将登场的角色,拥有最干净的舞台。
也就在这一刻。
一个音符。
一个纯粹的,不属于已知任何乐器的音符,毫无征兆地,在真空的宇宙中响起。
它穿透空间阻隔,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深处回荡。
那音色,优雅,古老,带着深入骨髓的华丽。
却又像一把蒙尘了亿万年的天鹅绒,每一个颤音,都抖落出死亡与腐朽的灰尘。
芙宁娜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那是导演看到主演以完美姿态登场时,最由衷的赞叹。
凌天罡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
他对着那片响起音乐的,空无一物的深邃宇宙,如同剧院的报幕员。
轻声开口。
“第二幕,《不速之客》。”
“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