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

芙宁娜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向后踉跄几步，重重跌坐在那张沙发上。

沙发柔软的物理触感，终于将她的神魂从观看毁灭美学的狂热云端，拽回了一丝属于凡人的实感。

她大口喘息，胸膛因缺氧而剧烈起伏。

那双异色瞳孔里的神光黯淡了下去。

盛大的演出结束，留给剧作家的，是无边无际的创作空虚。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发不出任何咏叹。

任何华丽的辞藻，在那朵以神明为燃料的“礼炮”面前，都显得如此贫乏与可笑。

“完美的……”

“……谢幕。”

最终，她的呢喃碎裂在空气里，轻不可闻。

这场演出，将她对“戏剧”的理解彻底击碎。

又用一种更宏伟、更冷酷的逻辑，在她灵魂的废墟之上，搭建起了一座全新的、名为“真实”的神殿。

她需要时间。

不，她需要永恒，去消化这份过于庞大的“启示”。

不远处，景元没有动。

他的目光落在身前那朵巨大的太阳之花上。

失去了“终结”概念的强制侵蚀，这朵荣光之花的光芒终于稳定。

巨大的花盘微微低垂，像是在为刚刚那场盛大的落幕致意，又像是在悼念那位被当做燃料的“演员”。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花的边缘。

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另一边，丹恒低头审视着手中的断枪。

那个曾让他感到荒诞与屈辱的粉色波点蝴蝶结，颜色竟恢复了一丝微光。

枪身断口处那片“不存在”的空洞，此刻无比安分，不再向外散发着吸引他坠入虚无的冲动。

他将手指探向那片虚无。

这一次，没有了那种快要被吞噬的失控感。

与“归零”逻辑的共鸣和对抗，让他更加理解了这份“失去”。

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

但“失去”本身，已然成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钟离站在原地。

他的视线从那片空无一物的宇宙舞台，缓缓移回到自己身前的契约竹简上。

裂痕已经彻底愈合，光滑如初。

旧的契约，随着演员的退场而终结。

宇宙的法则，在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格式化”风波后，开始了迟缓而坚定的自我修复。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凌天罡的背影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熔金眼眸中，情绪复杂。

这场演出，让他亲眼见证了“契约”之外的东西。

……

京都，“创世纪”计划指挥部。

撕心裂肺的警报早已停歇。

巨型全息投影上，只剩下空旷的宇宙背景，和那座悬浮着、独自散发着文明微光的战争剧院“群玉阁”。

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脊骨，瘫软在座位上。

负责武器系统的陈老将军，呆呆地看着屏幕，嘴巴半张，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那套基于物理与工程学的战争理论，被刚才那朵无声的“花”，彻底碾成了宇宙的尘埃。

“引力读数……恢复。”

“光谱分析……恢复正常。”

一名年轻的物理学家，看着满屏恢复正常的绿色数据流，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

“可是……那是什么？那不符合能量守恒！那不是爆炸……那到底是什么？！”

他的科学信仰，被那朵花轰然洞穿，只剩下呼啸而过的真空与茫然。

夏荆院士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枯槁的脸上满是无法言喻的疲惫。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数据。

他的脑海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回放着那朵花绽放的画面。

“以文明为剧本……”

“以神明为演员……”

“现在，又以神明，为礼炮……”

老人干涩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充满了荒诞，以及一丝丝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我们……究竟在参与一场什么样的‘战争’？”

无人能够回答。

总指挥赵兴武，那双燃烧了超过八十个小时的眼睛，此刻终于重新找到了焦距。

他扶着指挥台，缓缓从椅子上站直身体，像一杆被狂风吹弯后又强行挺立的标枪。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台小小的黑色通讯器。

那是连接着现实与神话的唯一缆绳。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那片沉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

“凌先生……”

“结束……了吗？”

通讯器那头，凌天罡平静的声音传来，通过扩音系统，抚平了指挥部内所有人的心悸。

“第三幕，落幕了。”

赵兴武的心，猛地向下沉去。

落幕？

仅仅是……第三幕？

他还没来得及追问，所有人的耳机里，便同步响起了凌天罡对另一片空间的指令。

“休息十分钟。”

“准备，第四幕。”

轰！

这句话，像是一颗无形的炸弹，在指挥部所有人的脑子里炸开。

恐惧，在一瞬间被另一种更庞大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面对未知，面对无法理解的伟力时，所产生的……极致的战栗与期待。

原来……演出还没有结束。

……

神明休憩空间内。

凌天罡站在那片代表着“欢愉”的五彩涂鸦前。

那里很安静。

最后一个肥皂泡破裂后，再没有新的生出。

没有掌声，没有喝彩，也没有愤怒。

那位唯一的观众，看完了演出，然后陷入了沉默。

钟离走到他身边，目光同样落在那片色彩斑斓的“污染区”。

“观众很安静。”

“安静的观众，是在思考的观众。”凌天罡的声音没有波澜，“他们在回味刚才的剧情，也在期待下一个反转。”

钟离侧过头，看向他：“那么，第四幕的剧本是什么？”

“没有剧本。”

凌天罡的回答，让钟离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第三幕，我们把选择权交给了‘演员’。”凌天罡转过身，目光扫过正在平复心绪的芙宁娜，扫过沉默体悟的景元和丹恒。

“所以，我们看到了一个关于‘修正’与‘归乡’的独角戏。”

他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滑过，最后重新望向那片作为舞台的无垠宇宙。

“现在，舞台已经清空。”

“演员们也需要休息。”

“第四幕……”

他顿了顿。

“将由观众来决定，想看什么。”

这句话，让钟离都感到一丝不解。

将主动权，交给那位最不可控的疯神？

就在这时，凌天罡抬起手。

一个熟悉的动作。

他想去摸口袋里那枚本该存在的，能给他带来一丝心安的幸运硬币。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衣料的空虚。

他的动作在半途僵住。

片刻后，平静地放下。

关于那枚硬币的一切记忆，都成了这场演出的“票价”，支付给了那位沉默的观众。

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休息时间到。”

凌天罡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芙宁娜抬起头，眼中的空虚被一丝新的困惑所取代。

景元和丹恒也望向他，等待着总导演的下一个指令。

凌天罡没有走向那片宇宙舞台。

他走到了神明休憩空间的正中央，站在他的“家人们”面前。

“第二幕和第三幕，我们演了一出给‘客人’看的大戏。”

“现在，客人走了，观众累了。”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众人从未见过的柔和。

“第四幕，我们演一出……给自己的戏。”

他伸出手，指向那片宇宙深处，那座已经初具雏形，流淌着文明光辉的战争剧院。

“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