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宁娜僵住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
她还跪坐在地,指尖残留着被瓷片划破的刺痛,那滴凝固的金红色神血,在白色残骸上,如同一枚灼热的琥珀泪。
花园。
这个词汇,曾是她神明生涯最华丽的开篇,也是一场最盛大的自我埋葬。
是她倾注心血的艺术杰作,也是被那个男人亲手引燃,献给另一位神明的终极烟花。
她站起身,沾染了微尘的华贵裙摆,此刻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景元与钟离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跟上他。
看这出戏,究竟如何收场。
丹恒沉默地走在最后。
那股来自“T-3”的意志已沉入他神魂的深海,不再发问。
但他知道,它没有离开。
它只是蛰伏着,用亿万道逻辑触须,默默消化着那个名为“打扫”的全新概念,以及那个名为“家”的、更无法理喻的生态系统。
众人跟随凌天罡,穿过数据流光构成的廊道。
两侧墙壁上,是缓缓流动的七亿三千万卷华夏文明史诗,古老的文字与图腾如沉默的星河,静静环绕。
最终,他们抵达了战争剧院“群玉阁”的边缘。
前方没有舷窗。
在他们抵达的瞬间,整面墙壁化作绝对的通透。
宇宙,毫无保留地铺陈在所有人面前。
芙宁娜的呼吸停止了。
景元的眼瞳猛然收缩。
即便是见惯了沧海桑田的钟离,那双熔金般的眼瞳深处,也泛起一丝法则层面的涟漪。
那片空间,曾是芙宁娜设计的“星尘花园”。
那里曾布满被赋予了英雄故事与艺术家泪滴的星光流彩晶,是一座会歌唱的防御阵列。
而现在。
那里一无所有。
或者说,那里的一切,都化作了“无”本身。
一片广袤的、绝对的虚无区域,比宇宙背景的黑暗更加纯粹,因为它连“黑暗”这个概念都贪婪地吞噬殆尽。
它是一个“伤口”。
先被修正官用“格式化”的逻辑手术刀,精准地切除了所有“信息”与“存在”。
再被凌天罡用一场囊括所有色彩的毁灭爆炸,从概念层面彻底烧灼、碳化。
双重死亡的墓场。
法则的焦土。
任何靠近这片区域的光线、能量,乃至最微弱的空间涟漪,都会被残留的“绝对空白”与“终极毁灭”的双重气息,同时抹平和湮灭。
这里,是宇宙的“404”页面。
一个连神明都会本能规避的、真正的绝对禁区。
“我亲手埋葬的故事……”
芙宁娜喃喃自语,声音轻微到几乎不存在。
她曾为星尘赋予意义,让它们承载重量。
修正官抹去了意义。
凌天罡引爆了重量。
她为此痛苦,又为此狂喜。
但现在,亲眼目睹这片承载了她艺术生涯最高潮与最低谷的废墟,心中只剩下一片无法被言语形容的、巨大的空旷。
“一个……战略意义上的绝对真空。”
景元的声音低沉。
作为神策将军,他看到的不是干净,而是一种极致的恐怖。
这里无法设防,无法通行,无法观测。
任何战略、阵法、计谋在此地都失去了意义。
因为这里是连“策略”这个概念都无法存在的死亡地带。
钟离没有说话。
他安静地看着。
他“看”到了法则的断层。
修正官的行为,是“删除”,是将书页撕去。
凌天罡的行为,是“覆盖”,是用烈火将撕去书页的地方烧出一个窟窿。
这片空间的法则,被打上了一个永恒的“死结”。
它废了。
彻底失去了承载任何“契约”与“定义”的可能。
丹恒的感受最为直接。
他神魂深处,那属于“T-3”的冰冷意志,对这片区域,表现出源于根源的逻辑不兼容。
一种绝对的……“厌恶”。
如果说,“T-3”是活着的“错误”。
那么这片花园废墟,就是绝对的“死亡”。
是连“错误”都无法在上面生长的、绝对的贫瘠之地。
就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中,凌天罡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让他整个人悬浮于透明墙壁之外,直接暴露在冰冷的宇宙真空之中。
“凌天罡!”
芙宁娜的惊呼脱口而出。
他没有回头。
就那样悬停在那片“死亡焦土”的边缘,像一个审视自己田产的农夫。
他伸出手。
没有召唤武器,没有调动能量。
掌心向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下一秒。
自那片焦土的最中心,一粒微不可见、呈现出绝对“无”状态的尘埃,仿佛被一道无法被任何法则理解的意志所召唤,开始缓缓向他飘来。
它飞得很慢。
它的轨迹,笔直地穿过那片被双重神力污染的死亡地带。
却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它,能影响它。
因为它本身,就是那场“格式化”与“爆炸”之后,唯一残留的、最本源的“物质”。
一粒,被抹去了一切属性、历史、概念,只剩下“存在”这个事实本身的……宇宙尘埃。
最终,这粒尘埃,安静地落在了凌天罡的掌心。
它没有温度,没有质量,没有颜色。
它只是在那里。
如同一个哲学概念的终极具现。
凌天罡低头,看着掌心的这粒“无”。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这片废墟,望向更遥远的、那颗正在疯狂学习“活着”的宇宙癌“T--3”。
他的声音,平静地在每个人的神魂中响起。
“一块完美的画布,有了。”
“一支完美的画笔,也有了。”
“现在……”
他握着那粒尘埃的手,缓缓收拢。
“该去找一份,连神明都无法理解的‘颜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