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9:57】
猩红的数字,在虚空中无情地跳动。
时间,这个宇宙中最公平也最残忍的尺度,第一次以如此具象、如此冷酷的姿态,宣告了它的绝对存在。
它不再是背景,而是悬于所有文明头顶的,一把正在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战争剧院,群玉阁。
庭院中,由纯粹“生机”化作的溪流,仍在潺潺作响。
那株流光构成的龙形古树,枝叶摇曳,洒下温暖的光晕。
可这份温暖,再也无法驱散那自灵魂深处升起的、能冻结神魂的绝对寒意。
凌天罡伸出手。
他的动作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指尖在光幕上轻轻一点。
那燃烧着青金色火焰的徽记,那不断跳动的猩红倒计时,连同那足以将任何存在的神魂都彻底吸入的深邃图案,瞬间消失。
光幕,暗了下去。
刚才的一切,像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错觉。
芙宁娜的身体还维持着蜷缩在台阶上的姿势。
她的异色瞳孔里,只剩下那片刚刚暗下去的虚空。
她嘴唇翕动,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刚萌生出的那一丝名为“家”的安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倒计时,砸得粉碎。
古树下,丹恒阖上的眼睫,剧烈颤动。
他感知到了。
那根连接着他与遥远宇宙深处那颗“悖论奇点”的无形丝线,被一股来自更高维度的意志,轻轻“拨”了一下。
像是在校准乐器。
也像是在检查武器。
凭栏远眺的景元,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凌天罡,属于神策将军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每个字却都带着刀锋般的重量。
“一场二十四小时的试炼。”
“对手是谁?目标为何?”
这是将军的思维方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钟离没有说话。
他只是走回那套紫砂茶具前,拿起那把由“黑岩”概念构筑的茶壶。
他的手指,用一种古老而精确的韵律,摩挲着壶身。
这既是在用凡俗的“质感”重新校准被冲击的法则认知,也是一种无声的询问,一份沉默的信任。
凌天罡的视线扫过众人,没有回答景元的问题。
他只是转身,重新走回芙宁娜的面前。
他看着她那双写满了惊恐与迷茫的眼睛。
就在几分钟前,她问他,饿了吗?
凌天罡蹲下身,视线与蜷缩在台阶上的她平齐。
“你问我饿不饿。”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芙宁娜的耳中,穿透了那层由倒计时构筑的恐惧屏障。
“现在,我问你。”
“你饿吗,芙宁娜?”
……
同一时刻。
地球,京都,“创世纪”计划指挥部。
当那道来自未知更高序列的裁定信息消失,当那枚徽记与倒计时同时浮现时,整个地下指挥中心,陷入了比绝对真空还要令人窒息的死寂。
数百名华夏最顶尖的科学家、战略家、工程师,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他们的大脑,被那行猩红的数字彻底格式化,一片空白。
【23:59:42】
“都愣着干什么!”
一声雷霆般的咆哮,炸碎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总指挥赵兴武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钉在刚刚暗下去的主屏幕上,胸膛因呼吸而剧烈起伏。
“情报组!分析那个徽记!我要知道它每一个线条,每一个圆环代表的意义!”
“算法部!给我逆向追踪信号来源!就算把‘烛龙’烧了,也要给我找到那个所谓的‘更高裁定序列’在哪!”
“战略推演室!‘存续’!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十分钟内,我要看到至少一百种关于这场试炼的可能性报告!”
一道道指令,如同狂风暴雨,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恐慌?迷茫?
这些情绪,可以出现在科学家的脸上,但绝不能出现在一个将军的身上!
被他吼声震醒的工作人员们,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瞬间动了起来。
键盘的敲击声,指令的传达声,再次充满了整个大厅。
然而,夏荆院士却依旧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块同样暗下去的屏幕,浑浊的眼中,流露出的不是惊恐,而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无力。
“没用的,赵将军。”
他的声音沙哑,像两块干枯的木头在摩擦。
“那个徽记,不是符号,它是‘道’本身。它的每一次旋转,都在阐述一条我们无法理解的法则。用我们的逻辑去分析它,就像用尺子去丈量天空有多蓝。”
“那个信号,源头是‘无’。它并非从宇宙的某个角落传来,而是直接在我们的维度‘生成’。我们追不到的。”
夏荆院士抬起头,看向赵兴武,一字一句地说道:
“至于‘存续’……”
“它的意思很简单。”
“在接下来的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钟里……”
“活下去。”
“不是凌先生一个人活下去。是我们,是华夏,是整个文明……活下去。”
赵兴武的身体,猛地一僵。
……
群玉阁。
芙宁娜的瞳孔,因为凌天罡那个反问,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你饿吗?
她看着眼前这张平静的脸,大脑一片混乱。
那不是能够撕裂宇宙的画作,不是定义新法则的宣言,也不是应对末日倒计时的指令。
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
可正是这份寻常,在这份宇宙级的疯狂背景板下,显得如此不合常理,又如此……令人安心。
她的神魂深处,那片被“悖论奇点”掏空后留下的废墟上,一颗渺小的种子,因为这句话,悄然破土。
她看着凌天罡,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
凌天罡笑了。
那不是掌控一切的导演的微笑,也不是嘲弄神明的画师的微笑。
只是一个很寻常的,看到家人点头后的笑。
他站起身,再次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依旧随意。
“那就去吃饭。”
说完,他转过身,看向钟离和景元。
“一场资格认证的考试而已。”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为这场足以让整个宇宙都为之侧目的“试炼”,下了一个定义。
“对手,是规则本身。”
“我们不需要战胜它,只需要向它证明,我们有资格,坐上那张椅子。”
景元眉头微蹙:“如何证明?”
凌天罡的目光,落向了庭院中央那套紫砂茶具。
“钟离先生在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钟离闻言,手上摩挲的动作停下。
他抬起眼,熔金色的眼瞳中,映出了凌天罡的倒影。
他懂了。
在绝对的疯狂与混乱面前,去维持最基础的秩序。
在末日的倒计时下,去完成最日常的流程。
这本身,就是一种最高傲的,对“混乱”的蔑视。
也是一种最强力的,对“秩序”的证明。
于是,钟离将壶盖拿起,开始用那“生机”化作的溪水,冲洗茶壶。
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他要做的,不是泡一壶茶,而是举行一场延续了数千年的古老仪式。
景元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凌天罡。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股属于神策将军的锐利锋芒,尽数收敛。
他走到庭院的另一侧,安静地坐下,开始用洁净的丝绸擦拭自己的刀。
丹恒也睁开了眼睛,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继续扮演着一个“观察者”的角色。
庭院里,只剩下水流声,与金属摩擦的轻响。
那无形的倒计时,依旧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无情跳动。
可在这座由七亿三千万卷文明史诗构筑的庇护所内,一种名为“日常”的奇特力量,正在悄然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凌天罡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牵起芙宁娜的手,将她从冰凉的台阶上拉了起来。
“走吧。”
“厨房里,还有昨天剩下的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