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山庄的水,是淬了冰的。
暮春时节,本该是落英缤纷,可这里的风总带着股浸骨的凉意,吹得栈桥上的木板吱呀作响。温客行倚着栏杆站着,红衣被风掀起边角,像一团烧不尽的火,映在碧绿的湖水里,却暖不透那片寒意。
他知道来人是谁。
那脚步声太轻了,轻得像踏在云絮上,可温客行偏偏能听出藏在那轻缓之下的紧绷——是属于天窗首领的,常年握着刀柄的手,总会带着这样的韵律。
“周首领倒是守时。”温客行没回头,指尖转着那柄铁扇,扇骨划过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晋王给的期限,还有三个时辰吧?”
周子舒停在他身后丈许处,玄色衣袍与这湖光山色格格不入,像一块沉在水底的墨。他没答,只反手解下腰间的短匕,“呛”一声,匕首出鞘,锋芒映着他半张藏在面具后的脸,冷得像这镜湖的冰。
“天窗一百三十七口人,”周子舒的声音很平,平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晋王说,取你首级,换他们活。”
温客行终于转过身,脸上挂着惯常的笑,眼底却一片清明的冷。“巧了。”他摊开手,铁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绘着的恶鬼图案在风里晃动,“我这鬼谷也有位‘长辈’发话,说要我提着周首领的项上人头回去,才能保湘儿……安然出谷。”
他刻意加重了“湘儿”二字,果然看见周子舒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两人之间隔着三丈距离,隔着湖风,隔着数不清的人命和血海深仇。他们都太清楚对方是谁——一个是搅得江湖腥风血雨的鬼谷谷主,手上沾着的血能染红这整座镜湖;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天窗之主,脚下踏过的枯骨能堆成山。
这样的两个人,本该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可偏偏,在一次次交锋里,在那些刻意试探的言语间,在某个月下递过来的酒坛上,滋生了些不该有的东西。像藤蔓缠上枯木,明知是拖对方一起入泥沼,却偏生收不住根须。
“动手吧。”温客行收起笑,铁扇直指周子舒心口,“别让我觉得,周首领连亲手杀人的胆气都没了。”
话音未落,周子舒已动了。
他的身法快得像鬼魅,是天窗十年磨一剑的杀人技,没有多余的花哨,每一招都冲着要害去。匕首划破空气的锐响里,温客行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挣扎——像在砍断自己的手臂,痛,却不得不狠。
铁扇与匕首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温客行的招式看似刁钻,却总在最后一刻偏开半寸,像是在……让。
周子舒怎会不知?
他的匕首第三次刺向温客行左肩时,对方明明可以避开,却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噗嗤”一声,匕首没入半寸,鲜血瞬间染红了红衣,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温客行闷哼一声,却没退,反而抬眼看向他,眼底竟带着点近乎残忍的笑意,像在说:看,你终究还是动手了。
周子舒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那匕首同时刺穿。他看着温客行肩上的血,看着那抹红色在视线里蔓延,忽然做出了一个谁也没料到的动作——
他猛地抽回匕首,反手就扎进了自己的右腹。
“疯子!”
温客行的惊怒几乎是脱口而出。他看着周子舒俯身,看着鲜血从玄色衣袍下涌出,在栈桥上滴落成串,像一串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仁发疼。
“我不杀你。”周子舒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嘴角却勾着一丝极淡的笑,“但我得给天窗一个交代。”他拔出匕首,血珠顺着刃尖滚落,砸在木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你走吧,就当……我输了。”
温客行死死盯着他的伤口,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说什么,想骂他愚蠢,想质问他知不知道这样会丢了半条命,可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铁,一张口,竟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血溅在栈桥上,红得刺目,与周子舒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滚。”他抹了把唇角的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让我再看见你。”
周子舒没动,只是望着他,那双总是藏着冷意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多东西——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的温柔。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一步一步离开。每走一步,脚下都留下一个血印,像一条蜿蜒的、无法回头的路。
温客行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踉跄的背影消失在栈桥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却比被刺穿还要疼。
他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们是彼此的劫数,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伸手触碰的火焰。每一次靠近,都是在往对方心口插刀,也是在剜自己的肉。
而这场清醒的沉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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