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劫】十三哥哥

客栈房间内，油灯昏黄。

柳若寒并未真正入睡。后颈的旧伤在阴寒的夜里隐隐作痛，带来一阵阵低烧般的晕眩与寒意，这让他比平日更加警醒，也更难以安眠。地板上的细微动静，江若挽冲出门时带起的冷风，他都清晰地感知到了。

他蹙了蹙眉，并未立刻动作。那家伙只是出去透气，或许很快便会回来。

然而，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喧嚣渐歇，直至万籁俱寂，只剩下夜风吹过庭院那几株紫藤的细微沙沙声，却始终不见江若挽归来。

一种莫名的不安，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柳若寒的心头，比低烧带来的不适更加清晰。那家伙虽然跳脱不靠谱，但并非不知轻重，绝不会无故在外逗留如此之久。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想起千机阁那突如其来的刺杀，他眸光骤然一凛。

强压下身体的不适，柳若寒迅速起身，黑色身影如夜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客栈，融入清冷的夜色之中。小镇街道空旷无人，只有零星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他该去何处寻找？那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十一师兄。

正当柳若寒凝神，指尖微动，准备施展追踪术法感知江若挽那微弱得几乎不存的气息时，一点柔和的淡黄色光晕忽然从夜空翩跹而下，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精准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光晕散去，那并非蝴蝶，而是一朵栩栩如生、巴掌大小的黄色荼蘼花法器，花瓣边缘流转着灵动的光纹，在他冰冷的掌心微微颤动——是五师姐江缘的贴身法器，“江山寄风蝶”。

与此同时，江缘那爽利又带着几分关切的声音通过法器直接传入他脑海： “十三师弟？感应到你的气息了。我与老六、老七、小十二明日午时便回山。听说你与十一师弟下山历练了？一切可还顺利？十一师弟没给你惹大麻烦吧？回了山再细说！”

传讯完毕，那朵黄色的荼蘼花便化作点点光尘，消散不见。

是同门师姐的问候，却并未缓解柳若寒眉间的凝色。他指尖不再犹豫，迅速掐诀，一缕极细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灵力自他指尖溢出，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在空中微微探寻片刻，随即猛地指向小镇外的某个方向——那是极寒之处！

柳若寒脸色微变，再无迟疑，身影瞬间化为一道模糊的黑线，朝着灵力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低烧带来的眩晕感被他强行压下，速度却比平时更快了几分。

穿过寂静的街巷，越远离人烟，空气中的寒意便越发刺骨。最终，他在一处隐蔽的山壁裂缝前停下了脚步。惊人的寒气正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周围的地面都凝结着一层薄霜。

没有丝毫犹豫，柳若寒闪身而入。

冰洞之中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极致的寒冷，空无一物的死寂，还有那个蜷缩在冰冷玉坛边、抱着一个古怪金色酒壶、睡得脸颊通红、浑身酒气的少年。

“江若挽！”柳若寒快步上前，蹲下身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和冰凉的手脚，眉头紧紧锁起。

还好，只是醉酒受寒，性命无碍。

但为何会在这里？这诡异的冰洞，这浓烈得不像凡俗的酒气，还有他怀里那个……似乎是灵力所化却又感觉不到灵力的酒壶？

“唔……冷……”醉梦中的江若挽无意识地呓语，瑟缩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上甚至结了一层细小的白霜。

柳若寒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可怜的模样，再想起自己方才的焦急与担忧，心头莫名地窜起一丝火气。总是这样，莽撞，不计后果，惹麻烦……

他正欲将人摇醒，却听江若挽又嘟囔了一句，声音含糊柔软，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依赖：

“十三……哥哥……冷……”

“……”

柳若寒伸出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

那声软糯的、带着哭腔的“十三哥哥”，像一枚精准的羽毛，轻轻搔刮在他冰封的心湖上，漾开一圈极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所有斥责的话语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从未听人这样叫过他。师兄师姐们叫他“十三郎”或“若寒”，旁人叫他“柳师弟”或直呼其名。从未有人用这样亲昵又依赖的语调，唤他“哥哥”。

明明是个麻烦精，是个需要他看顾的、不成器的师兄。

可是……

柳若寒沉默地看着少年冻得发白的脸和那无意识蹙起的眉头，心底那丝火气悄然消散，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有些无奈，有些……难以言喻的柔软。

他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发作。

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江若挽扶起，背到自己背上。少年的身体单薄而温热，带着浓烈的酒香，呼吸喷在他的颈侧，痒痒的。

那只金色的酒壶被江若挽无意识地紧紧抱在怀里，柳若寒看了一眼，没有试图取下。

背着这个沉重的“麻烦”，柳若寒一步步走出冰冷的洞窟。低烧带来的无力感似乎减轻了些，或许是注意力转移的缘故。背后的重量真实而温暖，那声软软的“十三哥哥”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客栈庭院里那几株紫藤的淡香，这一次，那冷香似乎不再那么冰凉，反而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背上少年的酒气与体温，变得有些缱绻。

回到客栈房间，柳若寒将江若挽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自己则坐在桌边，依旧擦拭着那柄黑刀，只是目光偶尔会扫过床上那个睡得香甜、偶尔咂咂嘴仿佛在回味美酒的少年。

桌上的油灯噼啪一声，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

柳若寒擦拭刀身的动作微微一顿，看着那跳跃的火光，冰封般的眼底，映出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色。

心湖深处，那株因一声醉语而悄然落下的紫藤花种，于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默地、试探地，舒展开第一片柔嫩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