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劫】生病

清晨微光透过客栈窗棂，洒在江若挽脸上。他眼皮动了动，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和隐约的人声吵醒。

宿醉带来的头痛如同有锤子在敲打他的太阳穴，他呻吟一声，揉着额角坐起身。环顾四周，是昨晚那间简陋的客房，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记忆逐渐回笼——偷看洗澡、跑出去、被绑架、冰洞、九重醉、诗文才气、变成酒壶的千机剑……

他猛地一惊，慌忙摸向腰间。触手是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正是那只被他变成酒壶的千机剑，里面还装着大半壶珍贵的九重醉。还好，没丢。

他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桌边。

这一看，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柳若寒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那里擦拭他的黑刀，而是伏在冰冷的桌面上，似乎还在沉睡。这绝不像他平日警醒的风格。

“十三？”江若挽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因宿醉而沙哑。

桌上的人毫无反应。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江若挽。他急忙跳下床，赤脚跑到桌边，轻轻推了推柳若寒的肩膀。

入手一片滚烫！

“十三郎！”江若挽惊呼，手下用力，将柳若寒的身子扳过来一些。只见对方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灼热，那双总是冰冷清亮的眸子紧闭着，长睫不安地颤动，显然已陷入昏迷。

高烧！一定是昨夜为了找自己，拖着本就低烧的身体闯入那极寒之地，又背着自己回来，彻底病倒了！

愧疚、担忧、恐慌瞬间淹没了江若挽。他手忙脚乱地想倒水给柳若寒润唇，却发现水壶早已冰凉。

“掌柜的！热水！快拿热水来！”他冲出房门，朝着楼下焦急地大喊。

掌柜的被他的喊声引来，看到屋内情况，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让伙计送来了热水和干净布巾。

江若挽用温水浸湿布巾，笨拙地敷在柳若寒滚烫的额头上，又试图喂他喝点水，却大多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得找大夫！掌柜的，镇上最好的大夫在哪？”江若挽急得声音都带了哭腔。

掌柜的叹了口气，指了方向：“镇东头回春堂的李大夫，医术最好，不过诊金可不便宜……”

江若挽立刻摸向自己和柳若寒的钱袋——果然，昨晚吃饭住宿已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盘缠，只剩下几个可怜的铜板，连最便宜的诊金都不够。

怎么办？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边那只金色的酒壶上。

千机剑……不，现在是酒壶了。里面装着稀世佳酿九重醉。

卖……卖了它？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这是他的本命法器（虽然是变异的），是他唯一能引动文气的东西，里面还装着能让他暂时忘却孤独的美酒……更是他昨夜“奇遇”的证明。

可是……不卖，哪来的钱请大夫？难道眼睁睁看着柳若寒烧坏脑子甚至……

他看着柳若寒因高烧而痛苦蹙起的眉头，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脆弱的潮红。想起昨夜他背着自己从冰窟回来，想起那声无意识的“十三哥哥”后对方的沉默与背负……

心底那株紫藤的幼芽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酸涩的汁液弥漫开来。

“……”江若挽死死咬住下唇，内心剧烈挣扎。最终，他猛地一把抓起那只金色的酒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掌柜的，帮我照看一下他！我马上回来！”

他冲出客栈，一路狂奔到镇上唯一的当铺，气喘吁吁地将金酒壶拍在柜台上。

“掌柜，当……当这个！急用钱！”

当铺掌柜眯着眼，拿起那造型别致的金壶仔细端详，又打开壶盖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啧，这酒……非同凡响啊。小子，你这壶哪来的？”

“你别管！到底能当多少？”江若挽心急如焚。

掌柜的伸出五根手指。

“五两银子？”江若挽觉得少了，但救命要紧。

“五钱。”掌柜的慢悠悠道，“这壶材质虽金贵，但铸造古怪，不像凡间样式，不好脱手。这酒嘛……嘿嘿，倒是值点钱，但来历不明，小老儿也不敢乱收啊。”

“五钱？！”江若挽气得差点跳起来，这简直是在抢！“这可是……这可是宝贝！”

“爱当不当。”掌柜的作势要将壶推回来。

看着那掌柜市侩的嘴脸，再看看怀中这曾与他心神相连的法器，江若挽眼圈都红了。孤独和委屈再次涌上心头，但他别无选择。

“……当！”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都在发颤。

攥着那微不足道的五钱银子，他飞跑去回春堂，几乎是哭着把老大夫拖来了客栈。

老大夫诊脉、开方、施针，一番忙碌后，柳若寒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热度仍未完全退去。

“急寒入体，邪风内侵，加之本就心力耗损，病势汹汹啊。”老大夫捻着胡须，“老夫已施针稳住情况，但这几副药必须连续服用，方能祛除病根。切记，不能再受风寒，需好生静养。”

药钱加上诊金，刚好五钱银子。江若挽把那还带着他体温的铜板一个个数给大夫，心也仿佛被一点点掏空。

送走大夫，他看着桌上那几包草药，又看看昏迷的柳若寒，刚松了口气，客栈掌柜又来了。

“小客官，这房钱……到时辰了，您看是续住还是……”掌柜的看着他，眼神已没了之前的客气。镇上的孩子，又没了钱，他自然没什么耐心。

江若挽脸一白，恳求道：“掌柜的，我师弟病得这么重，求您行行好，再让我们住一晚，等我师弟醒了……”

“小本经营，概不赊欠。”掌柜的打断他，语气强硬，“没钱就请便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无论江若挽如何哀求，掌柜的只是摇头，最后甚至叫来了伙计，要将他们“请”出去。

看着昏迷不醒的柳若寒，再摸摸比脸还干净的口袋，江若挽咬紧了牙关。

最终，他用自己的外衣紧紧裹住柳若寒，然后将这个只比他大两岁、却因为常年练武而并不轻省的少年，艰难地背到了自己尚且单薄的背上。

柳若寒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灼烧着江若挽的背脊，也灼烧着他的心。

一步，一步，他背着昏迷的柳若寒，在掌柜和伙计冷漠的目光中，踉跄地走出了客栈，走到了那高耸入云、仿佛没有尽头的固九山派石阶前。

抬头望了望那云雾缭绕的山门，又掂了掂背上沉重的分量，江若挽深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少年的脊背被压得弯曲，脚步虚浮踉跄，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与眼角那点不甘又委屈的湿意混在一起。背后的柳若寒呼吸灼热，偶尔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石阶漫长而冰冷，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头。

每上一级，都耗尽了力气。孤独、疲惫、担忧、还有那卖掉千机剑的空落与心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

但他没有停下。

心底那株紫藤，在沉重的脚步和相贴的体温中，在苦涩的汗水与灼热的呼吸交织间，沉默而固执地缠绕生长，它的根须深深扎进孤独的土壤，却仿佛从这份沉重的背负中，汲取到了一份奇异的、不容退缩的力量。

山风拂过，带来远处山崖边野生的紫藤花香，气息清冷，却见证着一个少年用他单薄的肩膀，艰难背负起另一份沉重的温暖，一步步，走向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