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的《渔光曲》突然变调。谢风亭数着杂音里的咔哒声，SOS的频率不知何时变成了另一种节奏——长、短、长，像台风警报的预备信号。
昙舟缘肩上的组织液滴在地板，他右手的溃烂处立即涌出相同的荧光蓝液体。两种液体在地缝相遇时，竟像活物般交织成奇怪的符号：23°42' N，117°25' E。
"这是..."谢风亭刚要开口，阁楼窗户突然被海风撞开。咸腥的空气里飘来化工厂特有的金属苦味，混着某种他熟悉的防腐剂气息——和小满的姐姐失踪那天留在潜水装备箱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昙舟缘抓起他颤抖的右手按在船鼓上。当他们的血液同时渗入鼓面霉斑，那些褐色斑点突然复活般蠕动起来，在牛皮表面拼出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的右手小指上，隐约可见一颗黑痣。
"明天带你去收台风货。"她掰开程屿紧握的拳头，里面还攥着那张被汗浸湿的糖纸。SOS的"S"字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滴不属于他的泪痕，在月光下泛着潜水镜般的反光。
远处海面传来沉闷的震动。不是雷声，而是多年前沉没的潜水钟，正在海底淤泥中发出共振。
船鼓的牛皮表面布满霉斑，昙舟缘拽着谢风亭的手腕按上去时，他溃烂的掌心立刻沾上一层暗绿色粉末。那是十年前祭船仪式留下的海藻灰，混着当年林沉鼻血的碎屑。
"用力！"她踹他的膝窝，"没听见鼓声都发闷吗？"
谢风亭痉挛的右手砸向鼓面，霉斑簌簌的被震落下来，露出了底下那褐色的陈旧血渍。随着节奏加快，那些血点开始蠕动——像回到血管那般重新变得鲜红，顺着鼓身木纹流淌成奇怪的图案。远处化工厂的探照灯扫过来，谢风亭突然看清了：那是张被拉长变形的人脸，正在鼓皮上无声尖叫。
"你们这样的艺术家，"昙舟缘的指甲掐进他手腕溃烂处，"连痛苦都要押韵吗？"
谢风亭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数着拍子。1、2、3——和重症监护室里呼吸机的频率完全一致。海风掀起昙舟缘的后领，她脊椎上陈年的鞭痕组成一组经纬度坐标：北纬23°42'，东经117°25'。
那正是赌船每晚停泊的位置。
镇政府的人来喷"拆"字时，用的是廉价自喷漆。红色漆雾在咸湿空气里凝结成珠，落在轮椅扶手上像一滩滩稀释的血。老太太突然撑着扶手站起来，谢风亭的联觉瞬间发作——那些红漆在他眼里变成流动的夜光藻，正顺着她的指缝往皮下钻。
老陈口袋里突然掉出个"东山渔政"的公章。铁质印章在水泥地上滚出沥青般的黑色液体，谢风亭蹲下去摸，指尖立刻传来灼痛——那根本不是印油，是某种高温融化的金属，正在地面蚀刻出微型的海湾轮廓。
老太太轮椅突然自己滑动。谢风亭回头看见昙阿婆站在杂货铺门口，手里牵着条几乎透明的鱼线，线那头连着轮椅轱辘。老人缺齿的嘴一张一合，口型分明在说："台风要来了。"
收音机突然爆出刺耳的杂音。气象预警中断了正在播放的《渔光曲》："台风鹦鹉即将登陆...中心最大风力..."谢风亭眯眼看向电视——气象图角落的坐标点，与昙舟缘背上的鞭痕数字完全重合。
谢风亭在阁楼地板的缝隙里找到了第五颗酸梅糖。包装纸上的"SOS"被汗水晕开，背面还有铅笔写的补充："赌船底舱，活着"。糖纸边缘粘着半片透明鱼鳃，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他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立刻尝到潜水镜橡胶的味道——这是被人含在嘴里藏过的痕迹。窗外突然划过闪电，照亮糖纸背面若隐若现的指纹：小拇指第二关节处有颗痣，和小满姐姐的手一模一样。
昙舟缘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谢风亭迅速把糖纸塞进止痛药铝箔包装，却看见她肩伤渗出的组织液正滴在木地板上。更诡异的是，他右手的旧伤同时开始抽痛，溃烂处渗出淡蓝色的黏液。
"你也被感染了。"她扔来一卷渔用绷带，"赤潮毒素会在台风天发作。"
远处海平线上，赌船的霓虹灯穿透逐渐浑浊的空气。谢风亭的联觉越来越严重——那些灯光在他眼里变成大团发光的蓝色藻类，正随着某种呼吸般的频率明灭。
老式电视机闪着雪花点。播报员的声音断断续续："...台风路径向北偏移...请渔民注意..."画面突然跳转到一段水下影像：锈蚀的潜水钟卡在珊瑚礁间，钟里蜷缩着具穿潜水服的骸骨。
谢风亭的瞳孔骤缩。骸骨右手小拇指第二关节处，那颗黑痣在腐败的皮肉上依然清晰可辨。
昙舟缘突然关掉电视。但已经晚了——谢风亭看见她颤抖的指尖正按在遥控器某个按键上，那上面用红漆画着和氧气瓶上一模一样的歪斜渔船。
"明天，"她声音沙哑，"带你去收'台风货'。"
窗外，第一滴雨砸在防波堤上。带着酸化金属味的雨珠在水泥地炸开时，程屿听见海底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多年前就该响起的潜水钟警报，如今乘着台风前的气压变化，终于浮上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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