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裴溯站在阳台,看着雪花被风卷着扑在双层玻璃上,瞬间融成一小片水雾。客厅的灯还亮着,骆为昭窝在沙发里看卷宗,指间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灰簌簌落在深色的羊绒毯上,他却浑然不觉。
“烫着了。”裴溯走过去,伸手抽走他指间的烟蒂,扔进茶几旁的水晶烟灰缸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骆为昭这才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抬起头,眼底带着点刚睡醒似的迷蒙。
“看完了?”他揉了揉眉心,指腹在卷宗边缘的折痕上反复摩挲,“这案子的手法,和三年前那个连环案有点像。”
裴溯没接话,只是弯腰捡起落在毯子里的烟灰。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尖在柔软的羊绒上轻轻划过,像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骆为昭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温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截白皙的手腕移动。
“明天去爸妈家吃饭,记得穿我给你找的那件灰色大衣。”骆为昭忽然开口,视线落回卷宗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那件黑色的太沉,雪天穿不方便。”
裴溯的动作顿了顿,低声应道:“嗯。”
他们住在一起已经快一年了。从最初裴溯在老城区那栋堆满标本的别墅里差点把自己熬垮,到骆为昭半强硬地把人“捡”回家,再到现在阳台上晾着的两件并排的衬衫,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像春天冰雪化了就该流进江河。
两个人到现在还是没人说过“我们要在一起”,也没人定义过这段关系。骆为昭的卧室里多了个书架,摆着裴溯常看的心理学专著;裴溯的床头柜上放着副备用眼镜,是骆为昭的度数;冰箱里永远有两盒牛奶,一盒全脂是给骆为昭的,一盒脱脂属于裴溯。
就像此刻,骆为昭看完卷宗起身时,顺手把沙发上的毯子披在了裴溯肩上。裴溯仰头看他,灯光从骆为昭身后照过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睫毛很长,像栖息着蝶。
“去睡吧,”骆为昭的手在他发顶轻轻揉了揉,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明天早点起,我妈肯定要拉着你包饺子。”
裴溯没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看着骆为昭转身走进卧室,门没关严,留着道缝,像他们之间那层没被捅破的纸。
第二天雪停了,阳光把雪地照得晃眼。裴溯穿上那件灰色大衣站在镜子前,发现领口的扣子松了颗,刚要去找针线,骆为昭已经拿着针线盒走过来。
“低头。”骆为昭站在他身后,温热的呼吸拂过颈侧,裴溯的耳朵瞬间红了。他能从镜子里看到骆为昭专注的侧脸,睫毛低垂,嘴角微微抿着,手指穿针引线的动作很稳。
“好了。”骆为昭把线剪断,指尖不经意划过裴溯的喉结,看着那处肌肤轻轻滚动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走吧,我妈说饺子馅都调好了。”
骆家住在中心的独院里,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松树,雪压在枝桠上,像顶着一团团棉花。骆妈妈开门看到他们,眼睛笑成了月牙,拉着裴溯的手就往里走,嘴里不停念叨着:“溯溯又瘦了,是不是小骆没好好照顾你?今天可得多吃点。”
骆为昭跟在后面,看着裴溯被他妈拉着胳膊,微微低着头听着,嘴角带着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忽然觉得这画面格外顺眼。
饭桌上很热闹。骆爸爸给裴溯倒了杯红酒,问起他最近的研究项目;骆妈妈则不停往裴溯碗里夹饺子,说这是“招财进宝”馅的;骆为昭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把裴溯碗里的虾仁都夹到自己盘里——他知道裴溯不爱吃海鲜。
“小骆啊,”骆妈妈忽然开口,眼神在两个年轻人之间转了圈,“过完年你也三十多了,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骆为昭刚喝进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咳嗽了两声说:“妈,我这工作忙……”
“忙也不能耽误终身大事啊。”骆妈妈不依不饶,又看向裴溯,“溯溯你也是,别总闷在实验室里,有合适的……”
“妈,”裴溯忽然开口,脸颊因为喝了点酒泛着淡淡的红,“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骆为昭猛地抬头看他,裴溯也刚好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了一下,又像被烫到似的迅速移开。骆爸爸轻咳一声,给骆为昭又倒了杯酒,笑着打圆场:“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随他们去吧。”
一顿饭吃得有点心照不宣的微妙。回程的路上,车里很安静,只有暖气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声响。裴溯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路灯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被拉长的时间。
“我妈就是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骆为昭忽然打破沉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她一直这样,操心命。”
裴溯转过头,看着骆为昭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我没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轻声问:“你呢?你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骆为昭的动作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只是把车靠边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裴溯,车厢里的光线很暗,能看到裴溯眼底的认真,像个等待判决的孩子。
“我……”骆为昭刚要开口,手腕上的通讯器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是SID的紧急呼叫信号。
雪粒子打在车窗上,碎成一片模糊的白。裴溯坐在骆为昭的车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像条没勇气游向深海的鱼。
刚才在骆家,饺子刚出锅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摘下眼镜擦雾的瞬间,听见骆妈妈悄悄对骆为昭说:“你看溯溯这孩子,安安静静待在那,就像咱家的人。” 骆为昭没接话,只是往他碗里多夹了个虾仁馅的——他明明知道自己不爱吃海鲜,却总在这种时候犯点无伤大雅的迷糊。
车窗外,骆为昭正站在SID大楼门口交代工作。警灯的蓝光在他侧脸明明灭灭,把他下颌线的弧度勾勒得格外清晰。他说话时习惯性地微扬下巴,右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左手比划着什么,指尖沾着的雪沫被哈出的白气熏得半融。
裴溯推开车门,寒风卷着雪片扑在脸上,冷得他睫毛一颤。他拢了拢骆为昭那件灰色大衣的领口,布料上还残留着骆为昭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是他惯用的洗衣液味道。
“怎么下来了?”骆为昭最先注意到他,结束对话快步走过来,伸手想帮他挡雪,“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