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裴溯没躲，任由那只带着薄茧的手落在自己肩上。骆为昭的掌心总是比常人热一些，隔着厚重的衣料，也能感觉到那点熨帖的温度。

“有话想跟你说。”裴溯抬起头，雪粒子落在他睫毛上，化成细小的水珠，让他看东西时带着点朦胧的水汽，“这里不方便，能找个地方吗？”

骆为昭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忽然转身对身边的陶泽说：“现场交给你，有情况随时call我。” 陶泽挤了挤眼睛，笑得一脸了然，挥手让他赶紧走。

沿着SID大楼后的小路往前走，路灯在雪地上投下两道并排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裴溯踢着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刚才在车里……”骆为昭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老糊涂了，爱瞎操心。”

裴溯摇摇头，踢雪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路灯的光晕刚好落在他头顶，像给那截白皙的脖颈镀了圈金边。

“骆为昭，”他深吸一口气，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骆为昭耳朵里，“我不是来讨论阿姨的话的。”

骆为昭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雪还在下，落在他发间，沾白了鬓角。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裴溯，眼底像盛着化不开的墨，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东西。

裴溯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冰凉，却还是握紧了拳头。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来添乱，骆为昭刚接手棘手的案子，肩上扛着千斤重担。可刚才在骆家看到骆妈妈往他碗里塞饺子时，骆为昭下意识把虾仁都挑走的动作；看到镜子里两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大衣站在一起时；看到骆为昭卧室里那盏特意为他调亮了亮度的台灯时……那些被小心翼翼藏在日常褶皱里的温柔，像不断升温的水，终于在这一刻沸腾起来。

“我喜欢你。”裴溯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异常坚定，“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是想每天早上醒来看见你在厨房煮牛奶，想跟你挤在一张沙发上看卷宗，想……老了之后还能跟你一起在阳台晒太阳的那种喜欢。”

他说完，紧张地抿紧嘴唇，视线落在骆为昭胸前的第二颗纽扣上。那是颗黑色的牛角扣，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是他上次帮骆为昭缝补大衣时亲手钉上去的。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

骆为昭没说话，也没动。裴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心里渐渐沉下去，指尖掐进掌心，准备好接受任何回应——哪怕是委婉的拒绝，哪怕是沉默的回避。

就在他以为骆为昭会转身离开时，突然被一股力量猛地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骆为昭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环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裴溯的脸贴在骆为昭胸口，能清晰地听见那声如擂鼓般的心跳，隔着两层羊毛衫，震得他耳膜发麻。

“你知不知道……”骆为昭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压抑不住的颤抖，“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裴溯愣住了，眨了眨眼，睫毛上的水珠落在骆为昭的大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从你第一次坐在我办公室，抱着那杯冷掉的咖啡发呆时开始。”骆为昭收紧手臂，把脸埋在他颈窝，呼吸带着温热的湿气，“从你把我受伤的手按在冰袋上，皱着眉说‘警察就不是人吗’的时候开始。从你……愿意跟我回家的时候开始。”

裴溯的眼眶瞬间热了，鼻子发酸，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很快被寒风冻得冰凉。他抬手抱住骆为昭的背，指尖抓住那截结实的肩线，像抓住了浮木的溺水者。

“我以为……”裴溯哽咽着开口，声音断断续续，“你觉得我麻烦，觉得我……”

“觉得你什么？”骆为昭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指腹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觉得你半夜会悄悄起来给我盖毯子？觉得你会把我乱扔的卷宗按日期整理好？还是觉得你……”他顿了顿，拇指在裴溯颤抖的唇上轻轻摩挲，“会让我觉得，这房子终于像个家了？”

路灯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脸上，骆为昭的眼神很深，像浸在温水里的黑曜石，里面清晰地映着裴溯的影子。

“裴溯，”骆为昭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每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掏出来的，“我不是在跟你玩暧昧，也不是可怜你。我是真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低头，用额头轻轻抵住裴溯的，“喜欢你，喜欢到害怕自己给不了你安稳，所以不敢先说。”

雪花落在两人之间，被彼此的呼吸烘得瞬间融化。裴溯看着骆为昭近在咫尺的眼睛，里面有他熟悉的坚定，有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释然。

“我不怕。”裴溯轻声说，抬手覆上骆为昭的手背，他的手很暖，能驱散所有寒意，“危险也好，麻烦也罢，我都想跟你一起扛。”

骆为昭笑了，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低头，轻轻吻了吻裴溯冻得发红的鼻尖，然后是眉心，最后停在唇上。

这个吻很轻，带着雪的清冽和彼此的温度，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裴溯闭上眼睛，睫毛在骆为昭的脸颊上轻轻颤动，像两只终于找到彼此的蝶。

远处传来警笛的鸣响，近处有巡逻车驶过的灯光，头顶的路灯忽明忽暗，雪还在下，风还在吹。但这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唇齿间辗转的温柔。

“好了。”骆为昭最终抵着他的额头，声音带着吻后的微哑，“我得回去处理案子了。”

裴溯点点头，手指却还缠着他的衣角，舍不得松开。

“等我回来。”骆为昭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往车里推了推，“回去好好睡觉，别等我，嗯？”

裴溯看着他转身走向SID大楼的背影，那件黑色大衣在雪地里划出利落的线条。走到门口时，骆为昭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

裴溯朝他挥了挥手，嘴角忍不住上扬。

回到车里时，暖气还开着，座椅被烘得暖暖的。裴溯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骆为昭的温度。他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骆为昭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三个字：“等我回。”

裴溯笑着回了个“好”，然后把手机揣回口袋，闭上眼睛。他知道今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但这次不是因为过去的阴影，而是因为对未来的期待。

雪还在下，但路的尽头，总有一盏灯会为你亮着。而现在，他找到了那盏属于自己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