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雨洗过,仍认不出自己;血被雨冲走,仍留在原地。
雨落下来之前,千泽已经看不见路了。
他拖着步子,像拖着一条多余的影子。
烟叼在唇间,火机打了三次才亮,火苗被风一口吞掉。
第四次终于点着,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还没来得及吐出,雨就劈头盖脸地浇下来。
烟熄了,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像谁在后面冷笑。
千泽低头,把整包烟捏成一团,塑料纸在掌心发出碎裂的哀鸣。
他抬脚,碾,再碾,直到烟丝混着雨水变成一滩褐色的泥。
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冰冷,麻木。
空洞从胸口蔓延到指尖,他分不清顺着下巴往下淌的到底是雨,还是泪——
或许两者都不是,只是身体在替他排泄无法命名的重量。
街对面,一个大汉撑着伞,另一只手牵着个小女孩。
女孩穿着明黄色的雨衣,像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千泽走过去,肩膀故意撞了大汉一下。
“道歉。”
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
大汉愣了愣,目光掠过千泽湿透的白发、空洞的眼,最终落在自己女儿仰起的小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然后侧身,护着女孩走远。
雨幕里,女孩回头,朝千泽挥了挥手,笑得像刚打开的汽水。
千泽僵在原地。
那声“对不起”像一把钝刀,不锋利,却足够割开他最后的绷带。
原来有人可以为了身后的灯火而弯腰,而他身后只剩一片废墟。
没有母亲,没有凛,连恨也烧成了灰。
他连蹲下捡刀片的理由都没有。
雨继续下。
千泽仰起头,任凭水珠灌进领口。
“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
他问天,问地,问空气。
回答他的只有雨声——
哗啦啦,哗啦啦,像无数细小的嘲笑,又像无数细小的安慰。
他忽然觉得,连这嘲笑和安慰都是借来的。
因为他什么都没有了。
雨还在下,千泽突然拔腿追了上去。
积水溅起,他拦在大汉面前,湿透的刘海贴在额前。
“对不起,”声音发颤,却一字一顿,“我不该故意找茬的。”
大汉愣住,下意识护住女儿。
千泽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皱巴巴的草莓糖,蹲下,递到小女孩面前。
糖纸被雨水冲得发亮,像一小片不肯熄灭的霓虹。
小女孩怯生生接过,躲进爸爸伞下,又偷偷朝千泽点头。
大汉拍了拍千泽的肩,什么也没说,牵着孩子走了。
千泽站在雨幕里,看着他们背影消失。
下一秒,他转身钻进旁边的小巷。
墙是剥落的灰,地是碎裂的青砖。
他抬手,猛地用额头撞向墙面。
一次,两次,三次……
血顺着眉骨滑下,混着雨水,在下巴拉出一条红线。
疼痛炸开,他却机械地继续——
就像当年父亲跪在地板上磕头,额头撞碎木刺,血溅成花。
“我还算是个人吗?”
他贴着墙滑坐,声音被雨撕得七零八落。
“要是她看见……肯定一脚把我踹飞。”
他哽咽地笑,笑得肩膀发抖。
“要是能被她踹飞……就好了。”
话卡在喉咙,像被塞了一块烧红的炭。
他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只剩雨声替他哭。
“自言自语……真蠢。”
他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血和雨。
巷口的风灌进来,吹得他浑身发冷。
可冷也好,痛也好,至少证明——
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