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斜切进高二(3)班的窗,把粉笔灰照得像悬浮的金粉。林溪盯着数学课本第23页的抛物线,笔尖悬在笔记本上空三分钟,终于承认自己又走神了——不是被窗外的蝉鸣勾走的,是课本右下角的页码在动。
起初以为是眼花。
午休时教室只剩她一个,风扇吱呀转着,23页的数字突然像被水洇过,边缘发毛,慢慢褪成浅灰。林溪眨了眨眼,再看时,“23”已经变成了“307”,黑体字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像有人用指甲在纸页上刮出来的。
她捏着课本脊骨的手指收紧了。这不是第一次。
初中三年,她总看见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作业本上突然多出的陌生字迹、走廊尽头一闪而过的灰影、操场双杠上挂着的半透明校服……班主任把这归为“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给她妈发过三次心理辅导建议,直到她学会假装没看见,日子才安生起来。
但“307”不一样。这串数字像生了根,她盯着它看了十秒,数字边缘竟渗出细小红丝,沿着纸纹爬向页眉,在“必修二”三个字旁边,勾出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教室后门的方向。
“咔嗒。”
后门被推开时,林溪条件反射地合上课本。穿白衬衫的男生站在逆光里,背着黑色双肩包,耳机线从领口钻出来,绕到耳后,遮住了半张脸。是江翊,她的新同桌,昨天开学才搬来的转校生。
他走路没声音,像踩在棉花上。林溪看着他走到座位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得像设定好的程序。他的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很细,皮肤是冷调的白,阳光下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喂,”林溪没忍住,指尖敲了敲自己的桌面,“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后门那边有……”
江翊摘下右边的耳机,转头看她。他的眼睛很亮,是那种近乎透明的浅棕色,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看见什么?”他的声音比想象中低,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没什么。”林溪突然卡壳。总不能说“看见页码变成307还长了红丝”吧?她低头翻开课本,准备指给他看那串数字,却猛地顿住——第23页干干净净,抛物线弧度标准,右下角的“23”清晰得像刚印出来的,连点折痕都没有。
红丝、箭头、307,全都消失了。
“奇怪。”她小声嘀咕,指尖在纸页上摩挲,纸页光滑微凉,没有任何异常。
江翊重新戴上耳机,转回去面对自己的课桌。他的桌面收拾得极整齐:课本按大小排列,笔记本边缘对齐桌沿,连笔袋都放在右上角,拉链头朝同一个方向。林溪瞥了眼自己堆成小山的书,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上课铃响时,数学老师抱着试卷走进来,教室瞬间被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淹没。林溪忙着在试卷上写名字,没注意到江翊的右手——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课本脊骨,那处刚才被她捏出的浅痕,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慢慢平复了。
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习。林溪对着物理题发呆,余光瞥见江翊在转笔。他转笔的姿势很特别,只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笔杆,笔身在空中划出平稳的弧线,像钟摆一样规律。
“你转笔很厉害啊。”她没话找话,试图掩盖刚才的尴尬。
江翊的笔顿了半秒,没接话,却把笔递了过来。是支普通的黑色水笔,笔帽上的漆掉了一小块,露出底下的银色金属。
林溪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学着他的样子转,刚转半圈就没拿稳,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江翊的椅子底下。
“抱歉。”她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笔杆,突然感觉一股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触到了块冰。不是笔的温度——九月的教室闷热,笔杆应该是温的。
她猛地缩回手,抬头时正对上江翊的目光。他的眉头微蹙,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在担心什么,又像在确认什么。
“别碰。”江翊弯腰捡起笔,指尖碰到笔杆的瞬间,林溪清楚地看见,他的指腹泛起一层极淡的红,像被烫了一下。
“你的手……”
“没事。”江翊把笔塞进笔袋,拉上拉链,动作快得有点刻意。他重新戴上耳机,这次把两边都戴好了,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情绪。
林溪盯着他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这个转校生很奇怪。他不说话,不跟人对视,走路没声音,还能让她手里的“异常”消失——就像刚才的307,就像现在这支突然变凉的笔。
放学铃响时,林溪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她的作业本放在桌角,刚才明明记得写完了物理大题,此刻却空空如也,连草稿的痕迹都没有。更诡异的是,最后一页的空白处,用铅笔写着行小字,字迹歪歪扭扭,和课本上的箭头很像:
“它在找东西。”
林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猛地转头看江翊,他已经收拾好书包,正站起身。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层金边,耳机线反射着细碎的光。
“喂!”林溪抓起作业本追出去,“江翊,这字是不是你写的?还有307,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廊里人来人往,江翊的背影在人群里忽隐忽现。他走得很快,林溪追了半层楼才赶上,伸手去拉他的胳膊。
指尖即将碰到他校服的瞬间,江翊突然停下脚步,侧身避开了。他没回头,声音从耳机旁边飘过来,很轻,却异常清晰:
“别追。”
“什么?”
“看见的,不一定是真的。”江翊的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警告,“还有,离仓库远一点。”
林溪愣住了。仓库在学校西北角,废弃了很多年,据说三年前着过一场大火,之后就一直锁着。她从没靠近过,更没跟任何人提过——他怎么知道她在想307可能是仓库门牌号?
等她回过神,江翊已经拐过楼梯口,消失不见了。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落叶飘进来,打在林溪的作业本上,那行“它在找东西”的字迹,像被风吹过的沙画,慢慢淡去,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林溪站在原地,攥着作业本的手指泛白。她抬头望向西北角的方向,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教学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只蛰伏的巨兽。
她好像,不小心闯进了一个不能回头的漩涡里。而江翊,或许是唯一知道漩涡里有什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