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是一同寄到的。东方彩抱着两封烫金信封站在快餐店门口时,落月刚把最后一扇玻璃擦得透亮,七月的阳光穿过玻璃,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东方彩没说话,只把其中一封递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觉出对方的手在微颤。信封上的校徽一模一样,像两滴落在同张纸上的墨,晕开的轨迹终将交叠。
离京的前三天,落月踩着傍晚的霞光去了落熠的住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没有预想中的饭菜香,只有一股沉闷的空气漫出来,混着点速食面的油味。屋里没人,夕阳的光斜斜地切过客厅,在茶几上投下窗棂的影子,那里摆着个空了的泡面桶,汤渍在桶底结了层浅黄的壳,像是放了有些时日。
落月轻轻走进他的房间。书桌还是老样子,右上角放着赵慧织的杯垫,米白色的线洗得发灰,边角磨得有些毛了。她从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烫金的封面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这是去年冬天发工资时买的,当时攥着找零的硬币站在文具店门口,冷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子里钻,却觉得这抹金色暖得很,像能焐热所有冻僵的日子。
她翻开第一页,纸页边缘带着轻微的卷边。上面是用蓝黑钢笔写的字,墨迹在不同天气里晕染出深浅:“葬礼那天的雪,落在灵堂台阶上化了又冻,你跪在那里,膝盖一定很凉。遗像里的妈在笑,可我总觉得,她在偷偷看我们有没有哭。”
翻到第七页,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是东方彩那天在自习室窗外捡的,叶脉在纸上印出细密的纹路。字里带着点温度:“晚自习的灯太亮,把东方彩的影子钉在墙上。她把冷咖啡推过来时,指尖沾着钢笔水,像不小心蘸了点星光。原来有人的关心是冰的,却能在草稿纸上写出最暖的步骤。”
第十四页,写着高考前最后一个晚上。“你半夜来学校接我,站在路灯下像个影子。没说‘加油’,只塞给我一个烤红薯,皮剥得干干净净。我攥着它往教室跑,热气从指缝漏出来,像握着整个春天。只是那天你转身时,肩膀好像比从前更沉了些。”
写到第十七页时,笔尖在纸上悬了很久。窗外的蝉鸣渐起,一阵一阵的,像谁在耳边轻晃着铜铃。她想写“别总吃泡面,对胃不好”,又怕显得唠叨;想写“我在那边会好好的,你也要”,又觉得这话太轻,托不起沉甸甸的日子。最后,她只画了两个并排的小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头顶都顶着个小小的太阳,用金色的荧光笔涂了,在暗处会微微发亮——那是小时候两人趴在桌上画画时,最常画的图案,那时落熠总抢她的黄色蜡笔,说“太阳要画得亮一点,妈才会笑”。
把笔记本塞进书桌抽屉时,指尖触到里面的硬壳本。是落熠的工作日志,最新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明天去工地要带安全帽”,墨色比别处重些,像是笔尖顿了好几下。她把笔记本轻轻放在上面,像把自己的一部分,妥帖地交给了他。抽屉深处露出半张照片,是前年全家福,赵慧坐在中间,她和落熠挤在两边,落熠的手还搭在她肩上,那时他比她矮半个头,总爱叫她“小矮子姐”,如今照片边角卷了,却还能看清他眼里的光。
离开时,她顺手把茶几上的泡面桶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关门的瞬间,听见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铃铃的,在傍晚的空气里荡开,像谁在说“该往前走了”。
去车站那天,东方彩推着两个行李箱站在站台,帆布包上别着新买的校徽。落月跑过去时,她正低头数着车票,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票是连座,”东方彩说,声音比平时高了些,“靠窗。”
火车开动时,落月往窗外看,站台越来越远,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点。东方彩从包里拿出两罐热牛奶,递过来一罐,指尖相触时,两人都笑了。阳光穿过车窗,在笔记本的烫金封面上流淌,像有一条温暖的河,正载着她们往远方去。
落月知道,那本没标题的笔记本会在抽屉里等。等落熠某天翻开,等他看见那些藏在字里行间的惦念,像看见她站在时光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都要往前走啊”。而远方的风正吹过来,带着新的气息,吹向那些写满公式的笔记本,吹向图书馆的长窗,吹向两个女孩并肩的影子——那里有她们的名字,有未说尽的话,还有一个等着被生活写下标题的,崭新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