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沈砚闻到的最后一缕气息,是出租屋墙角霉斑混着廉价泡面的味道。
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视线模糊中,能看见桌沿散落的抗抑郁药板,铝箔被指甲抠出歪歪扭扭的痕迹。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在催他快点。福利院院长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还亮在手机屏幕上:“砚砚,明天来院里吃饺子吧?”
可他等不到明天了。
意识沉入黑暗的瞬间,有个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检测到适配灵魂体,‘向光’系统绑定启动……传送坐标确认,开始时空跳跃。”
……
再次睁开眼时,沈砚是被睫毛上的阳光烫醒的。
不是那种透过老旧窗缝、被灰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是铺天盖地涌进来的、带着暖意的金色洪流,落在他手背上,像有温度的丝绸。空气中飘着焦糖和烤坚果的香气,甜得让他喉咙发紧——这味道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冰凉柔滑的云锦被面,绣着暗纹的缠枝莲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挣扎着想坐起来,后腰却撞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伸手一摸,是块沉甸甸的墨玉佩,凉意顺着掌心往上爬,驱散了些许混沌。
“阿砚醒了?”
一道温润的女声在门口响起,沈砚猛地转头,看见个穿着月白色旗袍的女人快步走来,鬓边别着朵新鲜的白玉兰,眼角微红,却难掩精致的轮廓。她身后跟着三个气质迥异的年轻女子:穿黑色西装套裙、气场凌厉的;着素色棉麻长裙、眉眼清冷的;扎着丸子头、卫衣上印着卡通图案的,此刻都屏息盯着他,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可吓死母亲了,”旗袍女人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暖得惊人,“不过是被你三姐说两句词写得糙,怎么就跑出去淋秋雨?烧得说胡话时还攥着那支破钢笔……”
母亲?三姐?
沈砚的大脑像被投入滚烫的烙铁,瞬间炸开一片空白。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苏砚,十六岁,苏家长房唯一的男丁。上面有四位嫡姐,大姐苏临是执掌跨国集团的商业巨鳄,二姐苏珩是拿过国际影后的实力派演员,三姐苏砚秋是圈内最年轻的金牌词作人(没错,连名字都带着偏爱),四姐苏绾是坐拥亿万粉丝的游戏主播。全家把这根独苗护得密不透风,昨天却因为三姐随口一句“词里没魂”,闹脾气冲进冷雨里,回来就高烧昏迷,差点把苏家上下掀个底朝天。
而他,沈砚,一个刚吞完最后一片药的孤儿,竟然成了这个活在蜜罐里的少爷?
“叮——‘向光’系统启动完毕。”机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回荡在脑海,“当前世界为平行时空现代,宿主身份同步完成。检测到宿主原生抑郁指数97%,启动修复程序,发放新手礼包:情绪缓释剂(持续生效),技能‘过目不忘(初级)’。”
“主线任务:完成娱乐圈养成计划,成为现象级艺人。支线任务:重建情感联结,当前进度0%。”
沈砚盯着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灯,灯串折射出的光斑晃得他眼晕。抑郁指数97%……原来他早已站在悬崖边。可此刻,那所谓的“情绪缓释剂”像股温水,正慢慢熨平胸腔里熟悉的褶皱,连呼吸都轻快了些。
“小没良心的,”扎丸子头的四姐苏绾凑过来,用指节敲了敲他的额头,“昨天是谁把三姐的词谱扔进水缸里的?你看她,为了给你改韵脚,翻了一夜的《词林正韵》。”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穿棉麻长裙的三姐苏砚秋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手里攥着本线装诗集,指节泛白,耳根却悄悄染上薄红。
记忆里,原身最大的执念是写歌。书包里总藏着个牛皮本子,写满了青涩的歌词,却总被苛求完美的三姐挑刺。这次闹翻的导火索,是他写的一句“雨打芭蕉无人应”,被苏砚秋批“矫情空洞,不如小学生作文”。
“对不住。”
沈砚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却异常平静。这话一出,不仅苏砚秋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连握着他手的“母亲”都倒吸口凉气,身后的大姐苏临挑眉,二姐苏珩直接笑出了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苏小少爷居然会道歉?”
沈砚没接话。他看着苏砚秋手里的诗集,忽然想起自己藏在福利院床板下的那个旧笔记本。那时候他总在熄灯后借着走廊的夜灯写句子,写孤儿院后墙的爬山虎,写冬夜里漏风的窗户,写那些说不出口的孤独。那时候他想,要是能有人读懂这些句子就好了。
可他连跟人对视都觉得困难。
“本子……能借我看看吗?”他轻声问。
苏砚秋猛地转身,手里的诗集“啪”地掉在地上。她快步走过来,把一个牛皮本子塞进他怀里,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自己看!反正我写的你也看不懂!”
本子封面已经磨出毛边,里面是原身稚嫩的笔迹,歪歪扭扭的歌词旁,是苏砚秋用红笔写的批注,从韵脚到意境,批得毫不留情,却在页边空白处画着小小的修改建议,密密麻麻,藏着不易察觉的认真。
翻到最后一页,是首没写完的歌,标题叫《无岸》,字迹潦草得像是在发泄,最后一句停在“我在水底……”后面空了大半页。沈砚的指尖抚过那道未完成的痕迹,脑海里突然浮出一句词,像钥匙恰好插进锁孔。
“这里,”他抬头看向苏砚秋,目光清亮,“可以接‘你在舟上’。”
苏砚秋瞳孔骤缩。她卡了三天的收尾,被这四个字点得醍醐灌顶。雨打芭蕉的孤寂,瞬间有了对岸的回应。她猛地抬头,撞进少年的眼睛里——那是双很漂亮的杏眼,以往总是盛满骄纵和不耐,此刻却像被晨露洗过,亮得惊人,眼底甚至藏着点她从未见过的、淡淡的悲悯。
“叮——检测到有效情感互动,抑郁指数下降至94%,奖励‘韵律感知’技能。触发新任务:参加《燎原计划》养成系选秀,任务奖励:解锁‘即兴创作’,获得与七位练习生初遇机会。”
选秀?
沈砚愣住的瞬间,四姐苏绾已经蹦了起来:“对啊!你不是偷拿我身份证报了《燎原计划》吗?下周三海选!本来还担心你烧糊涂了记不住歌词……”
《燎原计划》,由二姐苏珩的工作室联合制作的养成系选秀,主打“素人成长实录”,一百位练习生将在三个月里接受封闭式训练,最终选出五人组成限定团出道。原身当初为了报这个名,跟家里冷战了整整一周。
沈砚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想起自己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戴着耳机听选秀舞台的纯享版,看着那些少年从拘谨到从容,被导师骂哭了又爬起来练舞,被粉丝喊名字时红着脸鞠躬。那时候他想,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人变得那么勇敢?
“我去。”
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很轻,却让喧闹的房间瞬间安静。
大姐苏临皱眉:“封闭式训练太苦,你受不了。”二姐苏珩却笑了:“想去就去,正好磨磨你的少爷脾气。”三姐苏砚秋已经在翻日历:“下周三?我这两天帮你改词。”四姐苏绾直接打开平板:“我现在就给你扒历届海选视频!”
被围在中间的沈砚,第一次没有感到窒息。
他看着眼前为他忙碌的人,看着窗外澄澈的蓝天,看着自己干净修长、没有一道伤痕的手,突然觉得,这或许不是梦。那个在深渊里沉了太久的沈砚,好像真的被捞起来了,放在了一个有阳光、有吵闹的地方。
“对了阿砚,”二姐苏珩像是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本宣传册,“这是《燎原计划》的导师名单,你提前眼熟一下,别到时候闹笑话。”
沈砚接过宣传册,目光扫过一排名字,最后停留在右下角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男人身上。照片上的人侧着头看乐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眼神专注得像在凝视稀世珍宝,周身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这位是陆时砚,”二姐的声音带着赞叹,“音乐圈的‘点金手’,二十岁就写出三首现象级金曲,这次是常驻音乐导师。你要是能入他的眼,比拿冠军还划算。”
陆时砚。
沈砚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照片上那人的眉眼。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在某个失眠的深夜,听过一首旋律相似的歌。
“叮——检测到关键人物信息,解锁隐藏提示:陆时砚,曾有严重心理创伤,与宿主存在深度共鸣可能。”
沈砚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宣传册,又抬头看向窗外。阳光穿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的焦糖香越来越浓,姐姐们的讨论声像潮水般涌来,真实得能摸到温度。
这或许不是谎言。
那个在黑暗里独自蜷缩了太久的沈砚,好像真的等到了一束光。
他想试试。
试试站在聚光灯下,唱自己写的歌。试试和那些素未谋面的少年并肩作战。试试……看看那个叫陆时砚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听懂他歌词里的,那些沉在水底的话。
沈砚拿起那个牛皮本子,笔尖落在“我在水底”后面,轻轻写下“你在舟上”。
墨迹晕开的瞬间,他仿佛听见冰层碎裂的声音。
抑郁的浓雾尚未散尽,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心底破土而出。
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新生,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