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林深推开玻璃门时，冷气裹挟着咖啡香扑面而来。他低头整理西装袖口褶皱，瞥见工牌上“投资部三组”的字样，深吸一口气踏入新部门。“林深？过来认识一下。”

声音从会议室传来。他抬头，对上周远审视的目光——那人正倚在桌边，衬衫袖口卷起半截，露出腕表冷冽的金属光泽。传闻中的投行“铁腕上司”，此刻正用钢笔在资料上画圈，笔尖力道重得几乎戳破纸张。“这位是上周调任的林深，你们组的新成员。”周远简短介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敲击，“希望他能胜任接下来的项目。”掌声稀落。林深扫过一圈同事表情，捕捉到几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有人在他经过时刻意挪开椅子，仿佛他携带某种无形的病菌。午休时分，茶水间的窃语比咖啡更烫人。

“听说他是从总部空降的？”

“空降？呵，没点特殊关系能进三组？”

林深装作取咖啡杯的姿势僵在半空，身后传来清脆的嗓音：“学长好呀！我叫苏然，实习生，以后请多指教！”转头看见一张阳光过度的脸——实习生苏然正朝他眨眼，耳垂上的银色星星耳钉晃得人眼花。林深礼貌点头，却在对方贴近时嗅到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水味，指尖莫名发烫。下班后，林深在停车场被苏然堵了个正着。

林深在办公桌前盯了三个小时财务报表，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机械的节奏。周远交代的并购案数据像一团缠乱的丝线，甲方突然变更的评估标准让模型反复崩溃。他揉了揉眉心，瞥见茶水间方向传来的喧闹——苏然正抱着文件穿梭在人群里，实习生衬衫的领口随意敞开，笑容像夏日里炸开的一串鞭炮。“林哥，需要帮忙吗？”苏然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将一杯咖啡搁在桌角。热气熏得林深睫毛颤动，他抬头时正撞见对方眼里的促狭，“周总说这项目是‘新人试金石’，我看您这脸色，怕是要被磨成钻石啦。”林深下意识将报表往屏幕内侧挪了挪，指尖触到昨晚苏然硬塞给他的交友软件二维码——那张便签纸此刻蜷在抽屉深处，像条蛰伏的蛇。他佯装镇定推开咖啡：“不用，实习生该多熟悉基础流程。”“基础流程？”苏然歪头笑，鬓角碎发随着动作轻晃，“比如帮前辈挡掉那些八卦吗？今天有人问我‘林深是不是靠关系进来的’，我回他‘林哥要是走后门，那后门得镶金边——您这工作能力，分明是正门状元。’”他尾音拖得俏皮，林深却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认真。键盘声戛然而止。林深忽然想起周远昨日敲桌沿的节奏——此刻苏然的调侃与那敲击声诡异地重叠。他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炸开，像某种隐喻。加班到八点，办公室只剩零星灯光

苏然又晃到他桌边，手里晃着两张酒吧优惠券：“部门团建，去不去？周总说自愿参加，但您知道的……投行人哪有‘自愿’。”他朝林深挑了挑眉，袖口露出腕间彩虹手链，在暗处泛着微光。林深盯着那抹色彩，手机震动声突兀响起。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里劈开寂静：“深儿，上周相亲对象说你还不错，周末再约一次？你父亲老同事的儿子，家世清白……”她顿了顿，“你上次说工作太忙，这次可不能推了。”“妈，我在忙项目。”林深攥紧手机，余光瞥见苏然正低头玩手机，彩虹手链在对方腕上跳跃。他忽然觉得办公室的冷气刺骨，仿佛那些看不见的流言正顺着空调管道爬满全身。“工作再忙，成家的事不能耽误！”母亲语调抬高，“你表弟都抱二胎了，你总说压力大，可哪个男人没压力？忍一忍就过去了……”通话戛然而止，林深盯着被挂断的屏幕，喉间哽着那句未出口的“忍不了”

苏然这时恰好抬头，撞见他怔忡的神色：“林哥？去酒吧吗？放松一下，我请你喝龙舌兰。”他语气轻快，却递来一张纸巾——林深才发现自己掌心冷汗洇湿了键盘。夜色裹着霓虹泼进车窗时，林深发现自己竟坐在苏然的副驾座上。酒吧门前的彩虹灯牌刺得他瞳孔收缩，苏然已熟稔地刷卡入场，回头冲他眨眼：“放心，这里没人认识投行人。”舞池里光影交错，林深被苏然拽进人群。音乐震得耳膜发颤，他忽然听见苏然凑近的喊声：“林深，你活得太紧绷了！像根拉满的弓，弦会断的！”酒精混着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深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像被揉碎的玻璃。他踉跄后退，撞进一道冷冽的木质香——周远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上司的衬衫依旧一丝不苟，领口却松开了两颗扣，袖口腕表在暗处幽幽发光

三人的目光在混沌中短暂交汇，周远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转身离去时皮鞋踩碎了满地光影。林深在原地僵成一座孤岛。苏然的笑声从身后炸开：“看见没？周总也来放松——不过，他好像总在观察你。”实习生的话像一根针，扎进他刻意回避的猜想。深夜归家，林深在浴室镜前凝视自己。水汽模糊了五官，他忽然抬手抹去雾气，镜中清晰的倒影让他喉头哽住——那个被职场盔甲裹了十年的男人，眼底藏着多少陌生的裂痕？手机又响起，母亲发来的相亲对象照片在屏幕上闪烁，而抽屉里的交友二维码正安静蜷缩，像一条等待蜕变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