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从梯子上下来,动作轻盈无声。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整个人像一块行走的寒冰,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冷冽气息。"不需要。"他将书放在中央的阅读台上,"你的行为模式可预测。"
紫堂幻的指尖微微收紧。格瑞的观察力果然如传闻中一样锐利——他已经通过紫堂幻近期的行动轨迹,预判了这次会面。
"那我猜你也知道为什么我来。"紫堂幻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格瑞两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咄咄逼人,又能清晰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
格瑞没有立即回答。他冰绿色的眼眸微微垂下,落在阅读台那本书的封面上——《时间与意识的量子纠缠》。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烫金的书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
"你想知道真相。"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关于前世。关于你的死亡。关于……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入紫堂幻最敏感的神经。他的呼吸不自觉地加快,喉咙发紧。格瑞不仅知道,而且似乎准备好要告诉他一切——这种直白反而让人不安。
"是的。"紫堂幻强迫自己保持声音平稳,"嘉德罗斯说你知道得比所有人都多。"
格瑞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嘉德罗斯。"他重复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他愤怒是因为他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不理解记忆可以被扭曲。"格瑞抬起头,冰绿色的眼眸直视紫堂幻,"不理解'观测'本身会改变被观测的事实。"
紫堂幻的心跳加速。这与卡米尔留下的纸条内容惊人地一致——"观测本身也在被观测"。格瑞似乎站在一个更高的维度,看透了这场"游戏"的本质。
"那么真相是什么?"紫堂幻向前一步,声音微微发颤,"那天晚上……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是谁?"
格瑞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走向天文台的控制面板,按下几个按钮。穹顶的天窗缓缓开启,露出午后湛蓝的天空。阳光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照得透亮。
"过来。"他示意紫堂幻站到望远镜旁。
紫堂幻犹豫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格瑞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的角度,然后退开一步:"看。"
紫堂幻俯身,眼睛贴上目镜。视野中是一片模糊的光斑,然后逐渐聚焦——那不是星空,而是一张照片,被人为地放在了望远镜的焦点处。照片上是一条阴暗的小巷,雨水在地面上反射着微弱的光,一个模糊的身影俯身看着什么。
紫堂幻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个雨夜。那条小巷。那个他死亡的地点。而那个俯身的身影——
"这是……"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警方的现场照片。"格瑞平静地说,"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你看到的那个身影是——"
"是你。"紫堂幻猛地直起身,踉跄着后退两步,深紫色的眼眸中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是你?!"
格瑞的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冰绿色的眼眸平静地回望着他:"不是。"
这个否认来得如此干脆,让紫堂幻一时语塞。"但照片上——"
"照片上的不是我。"格瑞打断他,声音依旧冷静,"但确实是我将这张照片放在这里,作为证据。"
紫堂幻的大脑疯狂运转,试图理解这个矛盾的陈述。如果照片上的人不是格瑞,为什么他要特意展示?除非……
"你知道是谁。"紫堂幻突然明白了,"但你无法直接告诉我。"
格瑞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记忆可以被扭曲。语言可以被误导。但物理证据不会说谎。"他指向照片角落的一个模糊细节——一块被雨水打湿的路牌,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字母,"寻找这个地点。真相在那里等你。"
紫堂幻再次俯身查看。路牌上的字母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是"S"开头,后面跟着"…rd"——可能是"Third"(第三)或者"Southard"(一个街道名)?他努力记下这个细节,同时感到一阵挫败。格瑞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指引他,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紫堂幻直起身,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如果你们所有人都记得前世,都想'改变结局',为什么还要玩这些猜谜游戏?"
格瑞的眼睛微微眯起,第一次显露出一丝情绪波动:"因为有些真相,必须由你自己发现。"他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米,紫堂幻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类似雪松的气息,"否则,'观测效应'会扭曲它。"
"观测效应……"紫堂幻喃喃重复这个物理学术语,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说,如果直接告诉我,我的反应会改变真相本身?"
格瑞没有回答,但眼神中的肯定已经足够。
紫堂幻深吸一口气,试图理清思绪。格瑞的暗示再明显不过——这场"重生"不是简单的时空回溯,而是一个更加复杂的、近乎量子态的叠加状态。每个人的"观测"和"记忆"都在影响着"现实"的形态。直接告知真相可能会导致真相本身发生变异。
"还有一个问题。"紫堂幻决定换一个角度,"为什么是你们?为什么只有特定的人记得前世?"
格瑞转身走向一个古老的橡木柜子,取出一本厚重的日志。他翻到某一页,递给紫堂幻:"因为我们都在场。"
页面上是一份名单,上面列着十几个名字——金、雷狮、安迷修、嘉德罗斯、卡米尔、凯莉、格瑞……甚至还有一些紫堂幻几乎没说过话的同学。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一个时间和地点。最令人震惊的是,所有地点都相同——那条小巷附近的各个位置。而时间……正是他死亡的当晚。
"你们……都在那里?"紫堂幻的声音几乎哽住,"但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人会在同一天晚上出现在那条小巷附近?"
格瑞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因为那天是凹凸学园的校庆日。烟花表演。"他指向日志上的一行小字,"所有人都在前往最佳观测点的路上。所有人……都路过了那条小巷。"
烟花表演。
校庆日。
最佳观测点。
这些信息像拼图碎片一样在紫堂幻脑海中旋转。前世那个雨夜,原来是校庆日?他完全不记得有什么烟花表演,只记得冰冷的雨水和刺骨的孤独。但如果是这样,那么多人出现在附近就说得通了——他们只是路过,前往某个高处看烟花,却无意中成为了他死亡现场的……"观测者"。
"但只有你……"紫堂幻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点,"只有你看到了最后那一刻?"
格瑞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冰绿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痛苦:"不。我只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他指向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最后观测者'。而那个人,正在扭曲所有人的记忆。"
扭曲记忆?
紫堂幻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这意味着什么?有人不仅记得前世,还在刻意篡改其他人的记忆?为什么?目的是什么?
"是谁——"
紫堂幻的问题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天文社图书馆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几乎燃烧起来,金色的瞳孔中盛满了狂暴的怒火。
嘉德罗斯。
"我就知道!"他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圆形空间内回荡,"格瑞,你这个卑鄙的骗子!又在偷偷摸摸地灌输什么谎言?!"
格瑞的表情瞬间恢复冰冷,但紫堂幻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嘉德罗斯。"他平静地打招呼,仿佛对方只是来借书一样平常,"擅自闯入是违反校规的。"
"去他妈的校规!"嘉德罗斯大步冲进来,每一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的目光扫过望远镜和那本打开的日志,眼中的怒火更甚,"你又在用这些所谓的'证据'误导人!"他转向紫堂幻,声音中带着奇怪的急切,"别相信他!格瑞的记忆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在操纵——"
"够了。"格瑞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刀切断了嘉德罗斯的话语。他冰绿色的眼眸直视嘉德罗斯金色的瞳孔,"你的愤怒源于恐惧。你害怕面对真正的记忆。"
嘉德罗斯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苍白,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你……"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紫堂幻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气息,"你知道那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格瑞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嘉德罗斯崩溃的边缘。整个空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紫堂幻突然明白了什么——嘉德罗斯如此愤怒,如此抗拒格瑞的"真相",是因为那个"最后观测者"的身份对他来说不可接受。那个人,很可能是他极其在乎的人。
"雷狮。"紫堂幻脱口而出。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在房间里。嘉德罗斯猛地转身,金色的瞳孔剧烈收缩:"闭嘴!你不明白!那不可能——"
"照片上路牌的线索指向南三街。"格瑞平静地打断他,"雷狮当天的行程记录显示,他在那个时间点确实经过了那里。"
嘉德罗斯像是被击中要害,踉跄着后退一步:"不……"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种痛苦的呻吟,"你在撒谎……雷狮大哥他……"
紫堂幻的大脑飞速运转,拼凑着这个惊人的可能性——前世他死亡的那一刻,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可能是雷狮?那个总是带着玩味笑容、掌控一切的雷狮?那个今生用近乎戏弄的态度"关注"着他的雷狮?
但为什么?为什么雷狮会成为记忆被扭曲的核心?为什么嘉德罗斯如此抗拒这个真相?
"雷狮的记忆……和其他人不一样?"紫堂幻试探性地问道。
格瑞微微颔首:"他是变量中的变量。唯一一个……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的'观测者'。"
嘉德罗斯突然暴起,一拳砸在旁边的书架上,厚重的典籍纷纷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够了!我不允许你继续散布这种谎言!"他转向紫堂幻,眼中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惊,"离格瑞远点!他在利用你!"
紫堂幻没有退缩,反而向前一步:"那你就告诉我真相。"他的声音异常坚定,"如果格瑞在撒谎,那么真相是什么?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是谁?"
嘉德罗斯的嘴唇颤抖着,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绝望的挣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狠狠地转身,大步离开,脚步声如同雷霆般回荡在走廊里。
门再次被重重摔上。
天文社图书馆恢复了寂静,只有散落一地的书籍证明刚才的冲突真实发生过。紫堂幻转向格瑞,发现对方冰绿色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
"他会去找雷狮求证。"格瑞平静地说,"这会加速真相的浮现。"
紫堂幻的心脏狂跳:"所以真的是雷狮?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
格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望远镜,取下那张照片,递给他:"找出这个地方。答案就在那里。"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但要快。在记忆被进一步扭曲之前。"
紫堂幻接过照片,手指微微颤抖。照片上的雨巷、模糊的路牌、那个俯身的身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必须面对的真相。一个关于前世死亡、关于今生"观测游戏"、关于雷狮为何成为核心变量的真相。
"我会找到的。"他轻声承诺,将照片小心地收进口袋。
格瑞点点头,转身继续整理被嘉德罗斯弄乱的书籍,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阳光透过天窗洒在他银白的短发上,勾勒出一圈近乎透明的光晕。
紫堂幻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神秘的"观测者",转身离开。他的脑海中回荡着格瑞的警告和嘉德罗斯的愤怒,但更清晰的是那条雨巷的影像,和那个模糊的、等待辨认的身影。
真相就在那里。
而他,终于接近了这场"观测游戏"最核心的秘密。
雨水拍打着图书馆的玻璃幕墙,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紫堂幻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那张从格瑞那里得到的照片。照片上的雨巷在真实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阴森,那个俯身的身影如同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三天了。自从天文社那次爆炸性的会面后,紫堂幻一直在寻找照片中的地点。格瑞提供的线索——"Southard"街——确实存在,位于学园西北方向的老城区。但那里的小巷错综复杂,加上年代久远,许多路牌已经锈蚀或丢失,寻找工作进展缓慢。
他轻轻抚过照片上模糊的路牌,指尖感受着相纸的纹理。嘉德罗斯的暴怒、格瑞的暗示、卡米尔的警告,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雷狮,那个总是带着掌控一切笑容的危险人物,可能是前世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而且,根据格瑞的说法,雷狮是唯一一个"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的观测者。
这太荒谬了。
又太合理了。
紫堂幻的指尖微微发冷。如果雷狮真的在那晚的小巷中出现过,如果他与自己的死亡有某种关联,那么今生雷狮那些看似随意的"关注"和危险的"游戏",就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是愧疚?是掩饰?还是一种扭曲的补偿?
"找到答案了吗?"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紫堂幻猛地一颤,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雷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俯身贴近,深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熟悉的玩味光芒。
"雷狮学长。"紫堂幻迅速镇定下来,将照片反扣在桌面上,"有事吗?"
雷狮轻笑一声,绕过桌子,在他对面坐下。他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件深V领的黑色针织衫,露出锁骨处一小片苍白的皮肤。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几滴水珠顺着脖颈滑入衣领,带着一种危险的性感。
"这么冷淡?"雷狮单手托腮,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我可是专程来找你的,小幻同学。"
紫堂幻的脊背绷紧,但面上不显。雷狮的出现绝非偶然——嘉德罗斯肯定已经找过他,传达了天文社的"指控"。而现在,雷狮亲自找上门来,是为了试探?警告?还是……
"找我有什么事?"紫堂幻直视雷狮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躲闪。
雷狮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对他的镇定感到意外和……愉悦。"听说,"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低沉如大提琴,"你和格瑞进行了一次有趣的谈话?关于……前世?关于那条小巷?"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反扣的照片。
果然。嘉德罗斯告密了。
"是的。"紫堂幻决定不再绕弯子,"格瑞说,你是前世最后一个见到我的人。但你不记得了。"
雷狮的表情瞬间凝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紫堂幻从未见过的、近乎危险的空白。深紫色的眼眸变得幽深,像两潭不见底的古井。
"有趣的理论。"片刻后,雷狮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格瑞总是喜欢扮演全知全能的角色。"他伸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那张照片,"那么,你相信他吗?"
紫堂幻没有立即回答。他观察着雷狮的反应——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那无意识摩挲照片边缘的指尖,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眼神。这不是一个无辜者的反应,也不是一个被冤枉者的愤怒。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近乎自我怀疑的情绪。
"我不知道该相信谁。"紫堂幻最终说道,声音平静,"但我想知道真相。那张照片上的小巷在哪里?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狮沉默了很久。雨水顺着玻璃滑落,在室内投下流动的阴影。图书馆的这个角落安静得可怕,仿佛与外界隔绝。
"跟我来。"雷狮突然站起身,抓起照片塞进口袋,"既然你这么想知道真相,我带你去看。"
紫堂幻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个发展出乎意料——雷狮竟然主动提出带他去现场?是陷阱?还是某种形式的自白?
"现在?外面在下雨。"他谨慎地说。
雷狮的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那天晚上也在下雨。不是很应景吗?"他转身走向门口,背影挺拔而孤绝,"不来就算了。"
紫堂幻只犹豫了一秒,就抓起书包跟了上去。无论这是否是陷阱,都是他接近真相的最佳机会。
雨比想象中更大。紫堂幻没有带伞,很快就被淋透了。校服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不断滴水,视线被雨水模糊。雷狮走在前方,高大的背影在雨中如同一道黑色的剪影,没有回头看他是否跟上,但步伐却有意放慢,确保他不会掉队。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学园西门,进入老城区。这里的建筑更加古老,石板路在雨水中泛着冷光。街灯因为年代久远而光线昏暗,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就是这里。"雷狮突然停下,指向一条狭窄的岔路。
紫堂幻抹去脸上的雨水,看向那条小巷——与照片上一模一样!斑驳的砖墙,凹陷的路面,甚至墙角那个生锈的铁桶都还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在雨中微微发抖。
雷狮转身面对他,雨水顺着高挺的鼻梁和锋利的颌线滑落。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深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某种近乎痛苦的光芒。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雷狮的声音低沉沙哑,"那就亲眼看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色装置——像是某种高科技投影仪,按下按钮。一道蓝光射出,在雨中形成全息影像。影像闪烁了几下,逐渐稳定,显示出……那条小巷的立体模型!
"这是警方的现场扫描记录。"雷狮解释道,手指在装置上滑动,影像随之变化,"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搞到。"
影像放大,聚焦在小巷深处的一个点上。随着分辨率提高,紫堂幻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影,蜷缩在墙角,浑身湿透,一动不动。即使只是全息投影,即使看不清面容,他也瞬间认出了那是谁。
前世的自己。
死亡的那一刻。
紫堂幻的腿突然失去力气,不得不扶住墙壁才没有跪倒。雨水混合着冷汗流进眼睛,带来刺痛,但他无法移开视线。
"继续看。"雷狮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影像角度变换,显示出小巷入口。一个人影正快步走来,身形高大,步伐带着特有的慵懒和自信。当那人走近,弯下腰查看地上的人影时,面容在投影中清晰可见——
紫堂幻的呼吸停滞了。
雷狮。
年轻的雷狮。
前世的雷狮。
"不……"紫堂幻摇头,声音破碎,"这不可能……"
投影中的雷狮似乎发现了什么,动作突然变得急促。他脱下外套盖在昏迷的紫堂幻身上,然后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就在这时,投影突然扭曲,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信号受到了干扰。
"后面的记录被删除了。"真实的雷狮关闭了投影,声音异常平静,"警方只复原到这里。"
紫堂幻的大脑一片空白。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无法掩盖体内那股更深的寒意。雷狮确实在场。他确实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但投影显示的不是加害,而是……试图救助?
"这……这和你说的不一样。"紫堂幻艰难地组织语言,"格瑞说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但投影显示你——"
"因为那不是全部真相。"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两人同时转身。格瑞·守望站在雨中,银白的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冰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街灯下如同两盏鬼火,直直地锁定雷狮。
"你果然带他来了。"格瑞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自我惩罚的冲动,还是单纯的愚蠢?"
雷狮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闭嘴,格瑞!你没资格——"
"照片上的路牌是伪造的。"格瑞打断他,径直走向紫堂幻,递过一张新的照片,"这才是真正的现场照片。"
紫堂幻颤抖着接过。同样的雨巷,同样的场景,但角度略有不同。这一次,可以清晰地看到——雷狮身后不远处,还站着另一个人。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身影。
卡米尔。
"什么……"紫堂幻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记忆被扭曲的原因很简单。"格瑞的声音如同审判,"因为有两个'最后观测者'。雷狮和卡米尔同时在场。而卡米尔,作为'信息枢纽',有能力选择性屏蔽某些记忆。"
雷狮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你胡说!卡米尔不可能——"
"他一直在操纵所有人的记忆。"格瑞冷静地继续,"尤其是你的,雷狮。因为他知道,如果你记得全部真相,会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这个'观测游戏'。"
紫堂幻的脑海中,所有碎片突然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图景——卡米尔为何如此神秘,为何掌握"观测者网络",为何主动接触他。因为卡米尔才是真正的幕后操控者!他利用信息不对等,让所有人互相猜忌,让雷狮背负莫须有的愧疚,让格瑞成为众矢之的……
"为什么?"紫堂幻嘶哑地问,"卡米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格瑞的目光转向雷狮,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神色:"因为他想保护某个人。即使代价是扭曲所有人的记忆,即使代价是让你——"他看向紫堂幻,"——永远无法知道真正的死因。"
雷狮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拳击中。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嘉德罗斯……"他喃喃道,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卡米尔是在保护……嘉德罗斯?"
格瑞沉默地点头。
紫堂幻瞬间明白了。前世那个雨夜,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不是雷狮,也不是卡米尔,而是……嘉德罗斯!而卡米尔,作为嘉德罗斯最忠诚的追随者,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不惜篡改所有人的记忆,让雷狮成为替罪羊!
"嘉德罗斯他……"紫堂幻的声音颤抖,"对我做了什么?"
雷狮猛地抬头,深紫色的眼眸中燃烧着可怕的怒火:"不!不可能!嘉德罗斯虽然暴躁,但他绝不会——"
"不是他做的。"格瑞打断道,"但他看到了。看到了真正的凶手。而那个画面……摧毁了他。"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紫堂幻的视线因为雨水和泪水而模糊。真相近在咫尺,却又残忍得让人不敢触碰。如果连嘉德罗斯那样骄傲强大的人都会被"摧毁",那么真正的凶手,真正的死亡原因……
"是谁?"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这两个字。
格瑞深吸一口气,冰绿色的眼眸直视紫堂幻:"你必须自己看。记忆可以被扭曲,但物理证据不会说谎。"他指向小巷深处,"那里有一个监控摄像头,记录了一切。卡米尔删除了警方记录,但原始数据还在。"
紫堂幻转身看向那条黑暗的小巷。雨水在石板路上汇成细流,像无数蜿蜒的蛇。那里藏着他死亡的真相,藏着重生的原因,藏着这场"观测游戏"最终的目的。
他迈开脚步,向小巷深处走去。雷狮和格瑞都没有阻拦,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记忆的碎片上。前世最后的痛苦,今生所有的困惑,观测者们的谎言与真相,全都指向这个雨夜,这条小巷,那个隐藏在监控录像中的……
紫堂幻停在小巷尽头的配电箱前。生锈的铁门上挂着一把老式锁,但锁扣已经松动。他伸手,颤抖的指尖碰到冰冷的金属——
"紫堂幻。"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雷狮,不是格瑞。这个声音清脆、熟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紫堂幻缓缓转身。
金站在雨中,浑身湿透,湛蓝的眼睛里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钥匙,钥匙上贴着一个小小的标签:"Southard巷47号监控室"。
"对不起。"金的声音破碎不堪,"我……才是最后一个见到你的人。"
雨水顺着金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泪水,在下巴处形成一道不间断的水线。他站在巷口,手中的钥匙在昏暗的街灯下泛着冷光,那双总是充满阳光的湛蓝眼眸此刻盛满了紫堂幻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恐惧。
"你?"紫堂幻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配电箱生锈的边缘,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不可能……格瑞说照片上的是雷狮和卡米尔……"
金向前走了一步,靴子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声响。"照片是真的。"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但他们不是最后的人。"又一步,距离缩短,"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全部。"
紫堂幻的视线越过金的肩膀,看向巷口的格瑞和雷狮。两人站在原地没动,表情复杂——格瑞的脸上一片冰封般的平静,而雷狮的眼中则闪烁着某种近乎解脱的光芒。
"他们知道?"紫堂幻转回视线,盯着金惨白的脸。
金点点头,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格瑞一直怀疑。雷狮……雷狮大哥被卡米尔误导了。"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卡米尔为了保护嘉德罗斯,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让雷狮大哥以为是自己……"
"保护嘉德罗斯?"紫堂幻的大脑飞速运转,拼接着这个荒谬的拼图,"为什么嘉德罗斯需要保护?他看到了什么?"
金的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钥匙掉落在积水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他弯腰去捡,动作迟缓得像一个老人:"那天晚上……校庆烟花表演前……"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抄近路去会场,路过这条小巷……然后看到了……你……"
紫堂幻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前世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清晰——那天的雨,那天的黑暗,那天突如其来的剧痛,以及……那个模糊的、向他奔来的金色身影。是金!一直是金!
"还有谁?"紫堂幻向前一步,雨水打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溅起冰冷的水花,"嘉德罗斯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卡米尔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掩盖?"
金缓缓直起身,钥匙再次握在手中。他的眼神变得异常空洞,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嘉德罗斯看到的是……"他的嘴唇颤抖着,"是我跪在你身边的样子。他以为……是我做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紫堂幻混沌的脑海。所有碎片瞬间归位——卡米尔之所以篡改记忆,不是为了保护嘉德罗斯,而是为了保护金!因为嘉德罗斯误将金当成了凶手!而金……金为什么会在那里?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他看到了什么?真正的凶手是谁?
仿佛读懂了紫堂幻眼中的疑问,金缓缓摇头:"不是我。但我看到了那个人。"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那个真正伤害你的人。那个我们所有人都认识的人。"
紫堂幻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谁?"
金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看向巷口的格瑞和雷狮,然后缓缓举起那把钥匙,指向配电箱:"答案在那里。监控录像没有被完全删除。"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怪的平静,"但幻,你必须做好准备。这个真相……会摧毁很多东西。"
紫堂幻的指尖再次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箱门。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在锁扣处汇成细流。他能感觉到身后三人的目光——金的痛苦,雷狮的复杂,格瑞的冷静——像无形的重量压在他的背上。
真相就在这一门之隔。
一个足以解释所有异常、所有"观测"、所有"改变"的真相。
一个关于他前世死亡的真相。
"给我钥匙。"紫堂幻伸出手,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
金犹豫了一瞬,最终将钥匙放入他掌心。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金的皮肤冰冷得不像活人。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箱门弹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混合着电子元件的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老式的数据存储设备,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红光。
"还在运作……"紫堂幻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沾满灰尘的硬盘盒。设备侧面有一个USB接口,看起来可以直接读取。
格瑞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旁,递过一个防水袋:"里面有读取设备。去附近的咖啡馆吧,这里太湿了。"
紫堂幻抬头看向金:"一起来吗?"
金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最终点了点头。雷狮沉默地站在巷口,没有跟上的意思,只是深深地看了紫堂幻一眼,那目光中的复杂情绪令人心惊。
"你不来?"紫堂幻问道。
雷狮摇摇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有些真相……我不需要再看一遍。"他转身走入雨中,高大的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格瑞撑起一把黑伞,示意两人跟上。他们沉默地穿过几条街,来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咖啡馆。店内暖气充足,与外面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紫堂幻的湿衣服开始冒出蒸汽,但他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硬盘上。
角落的卡座里,格瑞熟练地将硬盘连接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显示出一系列加密的监控视频文件。
"最后那个。"金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晚上9点17分的文件。"
格瑞点击打开。画面起初是一片模糊的灰色,然后逐渐清晰——正是那条小巷的俯视角度,与照片上的场景一模一样。时间戳显示:2019年10月31日,21:17:03。前世的校庆日。
紫堂幻屏住呼吸,看着画面中的雨帘。几秒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着进入画面——前世的自己!校服湿透,脸色惨白,走路姿势明显不对劲,像是受了伤或者生了重病。他扶着墙慢慢前行,然后突然滑倒,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我当时发着高烧……"紫堂幻喃喃自语,前世的记忆逐渐清晰,"没人注意到我不舒服……我本想回宿舍,但走错了路……"
画面继续播放。几分钟后,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是金!他穿着校庆表演的服装,金色的头发在雨中暗淡无光。看到地上的人影,金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跑来,跪在紫堂幻身边。
"我在检查你的呼吸……"现实中的金轻声解释,手指紧紧绞在一起,"你当时还有意识,但很微弱……"
监控录像没有声音,但能看到金焦急地掏出手机,似乎在拨打急救电话。就在这时,第三个身影出现在巷口——高大,挺拔,即使在模糊的画面中也能认出那是……
"安迷修?!"紫堂幻猛地坐直,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
金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当时是巡逻的风纪委员……看到我们后,他走了过来……"
画面中的安迷修走近后,表情突然变得异常狰狞。他粗暴地推开金,然后俯身查看紫堂幻的情况。接下来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猛地抓起紫堂幻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又狠狠摔回地上!
"不……"紫堂幻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只抓住他衣领的手,那张扭曲的脸,那句充满憎恶的话语:"像你这样的废物,根本不配待在凹凸学园!"
格瑞的手突然覆上紫堂幻的手背,冰凉的触感将他拉回现实:"继续看。"
画面中,金拼命想拉开安迷修,却被一把推开,撞在墙上。安迷修再次俯身,这次的动作更加暴力——他掐住了紫堂幻的脖子!就在这时,第四个身影冲入画面:嘉德罗斯!他抓住安迷修的肩膀,将他拽离紫堂幻,两人扭打在一起。金趁机爬回紫堂幻身边,试图扶他起来……
但已经太迟。
紫堂幻看着画面中前世的自己慢慢停止了挣扎,手臂无力地垂下。金疯狂地做着心肺复苏,但毫无效果。嘉德罗斯终于制服了安迷修,转头看到这一幕时,脸上的表情即使是模糊的监控画面也能看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
"他以为是我做的……"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嘉德罗斯只看到我跪在你身上的样子……他以为是我……"
紫堂幻的视线无法从画面上移开。安迷修被嘉德罗斯按在地上,脸上是一种近乎癫狂的表情,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正直的骑士。而金抱着他的前世,仰头哭喊的样子,即使在无声的录像中也令人心碎。
"为什么……"紫堂幻的声音颤抖,"安迷修为什么……"
"他一直恨你。"格瑞平静地说,"在前世。你太弱小,太不起眼,却总是试图靠近他心目中的'精英圈子'。那天晚上,他看到你虚弱的样子,多年的压抑突然爆发……"
金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不只是这样!"他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安迷修那天晚上喝醉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事后他甚至不记得这件事!"
格瑞的表情依旧冷静:"醉酒只是催化剂。仇恨早已存在。"
紫堂幻的脑海中闪过今生安迷修那些反常的行为——红着脸送的护身符,小心翼翼的靠近,过度保护的态度……那不是单纯的愧疚,而是一种深切的、近乎绝望的赎罪!
"录像最后。"格瑞指向屏幕。
画面跳转,显示出一个新的角度——小巷另一端的高空俯瞰。时间戳显示21:23:47。安迷修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嘉德罗斯站在一旁,脸色惨白。金抱着紫堂幻的身体痛哭,而巷口处,一个戴着白色鸭舌帽的身影静静站立——卡米尔。他的表情冷静得可怕,正用手机拍摄着整个场景。
"卡米尔到场后,立刻开始清理证据。"格瑞解释道,"他删除了部分监控,篡改了目击者记忆,尤其是安迷修的。然后他植入了一个虚假的'集体梦境',让所有人以为这是一场意外,而雷狮是最后见到你的人。"
紫堂幻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卡米尔是"信息枢纽",为什么他如此神秘,为什么他主动接触自己。他在维持这个巨大的谎言,保护两个人:安迷修和嘉德罗斯。安迷修是因为醉酒失控,而嘉德罗斯则因为误以为金是凶手而选择沉默。
"重生……"紫堂幻艰难地开口,"这是谁做的?卡米尔?"
格瑞摇摇头:"不。重生是一种自然现象。当足够多的'观测者'对一个事件产生强烈的悔恨和执念时,时空会产生褶皱,给予一次'修正'的机会。"他冰绿色的眼眸直视紫堂幻,"我们所有人——金、雷狮、嘉德罗斯、凯莉、甚至安迷修——都在那个雨夜之后,日复一日地后悔着。这种集体意识的力量,创造了现在的'第二次机会'。"
咖啡馆的玻璃窗上,雨水蜿蜒而下,像是无数透明的蛇。紫堂幻看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苍白的、湿漉漉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前世的他是被忽视的、被边缘化的,但最终,他的死亡却成了改变所有人的契机。
"现在你知道了全部真相。"格瑞合上电脑,"选择权在你手中。"
紫堂幻抬起头:"什么选择?"
"原谅,或者不原谅。"格瑞的声音平静如水,"继续这场'观测游戏',或者结束它。"
金的眼泪再次涌出,他抓住紫堂幻的手:"幻,我发誓今生一定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
"金。"紫堂幻轻声打断他,"我需要时间思考。"
他站起身,走向咖啡馆的门口。雨已经小了,云层间甚至透出一丝阳光。紫堂幻推开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气息。
真相的重量几乎将他压垮,但奇怪的是,心中却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终于知道了前世死亡的真相,知道了"观测游戏"的起源,知道了每个人异常行为背后的原因。
现在,他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作为"变量"被所有人观测、改变,还是反过来,成为那个真正改变结局的人?
紫堂幻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雨后的阳光中。他的影子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拉得很长,很清晰,不再像前世那样模糊、透明、容易被忽视。
这一次,他将以自己的方式,书写不一样的结局。
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在凹凸学园的主干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紫堂幻独自走在回校的路上,水洼中倒映着他模糊的身影,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扭曲、破碎、又重组。他的衣服半干不湿地贴在身上,发梢还在滴水,但已经感觉不到寒冷。真相像一剂猛药,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却也带来了某种奇异的清醒。
安迷修是凶手。
金是目击者。
卡米尔是掩盖者。
嘉德罗斯是误解者。
雷狮是无辜的替罪羊。
而格瑞……是那个看穿一切却保持沉默的观察者。
这个认知如同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剖开了重生以来所有异常行为的本质——那些过度的关注、刻意的接近、扭曲的记忆,全都源于一个雨夜的悲剧和随之而来的集体愧疚。
学园大门近在眼前,周末的校园安静得出奇。紫堂幻的脚步不自觉地转向剑道社的方向。现在安迷修应该在那里,像往常一样进行着周末的加练,全然不知自己的罪行已经被揭露。想到要面对他,紫堂幻的胃部一阵绞痛,但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需要面对安迷修。
不是作为受害者面对凶手。
而是作为一个重生者,面对那个曾经摧毁他、如今却拼命想要"赎罪"的灵魂。
剑道社的道场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竹剑击打的脆响和短促的呼喝声。紫堂幻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汗水、木质地板和皮革的气息钻入鼻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推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道场中央的人影。安迷修转过身,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白色的剑道服被汗水浸湿,贴在结实的胸膛上。当他看清来人时,翠绿的眼眸瞬间睁大,手中的竹剑"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紫堂幻同学!"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匆忙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在下不知道你会来……道场还没打扫……"
紫堂幻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个曾经在前世雨夜夺走他生命的人,此刻却因为他的突然造访而手足无措,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希冀和……恐惧?是的,恐惧。安迷修在害怕,不是害怕被发现,而是害怕再次失去这个"赎罪"的机会。
"安迷修学长。"紫堂幻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能和我谈谈吗?"
安迷修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喉结上下滚动:"当、当然!"他弯腰捡起竹剑,动作因为紧张而略显笨拙,"请稍等,我去换件衣服!"
紫堂幻点点头,走到道场边缘的观众席坐下。木质的座椅冰凉坚硬,却让他感到一种奇怪的踏实。几分钟后,安迷修回来了,换上了干净的校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他在紫堂幻旁边坐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足够近以示亲近,又足够远以示尊重。
"你想谈什么?"安迷修问道,声音轻柔得不像话,仿佛怕惊走一只蝴蝶。
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紫堂幻看着光带中飞舞的尘埃,突然问道:"学长相信前世今生吗?"
安迷修的呼吸骤然停滞,脸色刷地变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膝盖上的布料,指节泛白:"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紫堂幻转过头,直视安迷修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前世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你会怎么面对?"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利剑,精准地刺入安迷修最脆弱的地方。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汗水再次从他额头渗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紫堂幻没有移开视线,继续道:"假设,只是假设,你前世因为一时冲动,伤害了某个无辜的人。而如今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是继续伪装,用虚假的善意掩盖罪行?还是……"
"我会赎罪!"安迷修突然打断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用尽一切办法赎罪!即使不被原谅,即使要背负一生的愧疚,也要尽我所能保护那个人,弥补我的过错!"他的眼中闪烁着近乎绝望的坚定,仿佛这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紫堂幻静静地注视着他。安迷修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使记忆被卡米尔篡改过,即使醉酒状态下不记得具体行为,但他的灵魂深处,依然记得那份罪恶感。今生的过度保护、那些红着脸送的护身符、小心翼翼的眼神接触……全都是赎罪的表现。
"如果那个人已经原谅你了呢?"紫堂幻轻声问。
安迷修猛地抬头,翠绿的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那样的罪过……怎么可能被原谅……"
"因为重生就是为了改变。"紫堂幻站起身,阳光在他身后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不是为了重复过去的错误,而是为了创造不同的结局。"
他转身走向门口,留下安迷修呆坐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介于崩溃和救赎之间。在推开门的前一刻,紫堂幻回头,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周一下午的剑道训练,我会来。这次,我不会逃跑了。"
安迷修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近乎虔诚地低下了头,肩膀微微耸动。
紫堂幻轻轻带上门,将那个无声哭泣的身影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走廊上凉爽的空气让他长舒一口气。第一步完成了。面对安迷修比他想象的更容易,也更难。容易是因为对方的愧疚如此明显,几乎不需要任何质问;难是因为看着那个曾经骄傲的骑士崩溃的样子,竟然让他心中升起一丝不忍。
但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是……雷狮。
紫堂幻掏出手机,翻到联系人列表。雷狮的名字赫然在列,是上次天文社事件后对方强行存进去的,备注是"随时奉陪"。他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犹豫了一瞬,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
"哟,小幻同学。"雷狮慵懒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背景音嘈杂,似乎在某个人多的地方,"想通了?决定接受我的'特别辅导'了?"
紫堂幻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即使知道了真相,雷狮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依然没变——或者说,正因为知道自己是无辜的,才能继续保持这种态度。
"雷狮学长。"他平静地说,"能见个面吗?关于……那天在小巷里的事。"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几秒,背景音也消失了,像是雷狮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你知道多少?"再开口时,雷狮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警惕。
"全部。"紫堂幻直视着走廊窗外的阳光,"包括你是无辜的这件事。"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天台。十分钟后。"电话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