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未启,先有人把祭台搭在了皇城根。”
寅时三刻,天色仍像一块浸透墨汁的绸,雪片被风卷起,扑在睿王府西窗上,沙沙作响。
燕迟披衣而起,左臂的刀伤已换过药,白纱外只罩一件玄青窄袖袍。案上,纸骨人形静静仰卧,胸口的弯月指骨在烛火下泛着淡红,像一枚将醒未醒的心。
秦莞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铜炉,炉里燃的是松明与苍术,既可避秽,也能掩去纸骨上淡淡的鲛人脂腥。
“卯正皇城门楼春祭彩排,”她把铜炉放在案下,声音压得极低,“我查过,今日执事的是内侍省少监高延,此人三年前还只是御医院副使。”
燕迟以指尖试了试纸骨关节,确认尚能屈伸:“高延调任的敕书,盖的是晋王旧印。”
两人对视一眼,皆未再言。晋王——三年前以谋逆罪赐死,却至今未入皇陵,棺椁停于西郊雪祠,由御林军看守。若真有遗党,高延便是现成的内应。
卯初·皇城门楼
卯正的景阳钟尚未撞响,皇城门楼前的御道已铺陈金吾旗,卤簿仪仗列至千步之外。
秦莞着从七品女官青袍,头戴帷帽,随睿王府典签队伍混入楼侧。燕迟则披银狐大氅,腰悬金符,光明正大立于阶前。
门楼正中,高延着绯袍,手执玉笏,正指挥内侍抬出一座半人高的青铜祭坛。坛身四面浮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唯独玄武龟首处缺了一块,形状与纸骨指骨严丝合缝。
秦莞在帷帽下眯起眼:那是移魂阵的“锁魂眼”。玄武主阴,若以血亲骨为钥,可令阵法反噬。
鼓声三震,祭乐初奏。高延抬手,内侍捧上一只鎏金匣,匣开,是一截与纸骨同质的“指骨”,只是色泽灰白,尚未染血。
“晋王殿下英灵在上——”高延拖长声调,“以骨为引,以血为契,请归!”
话音未落,门楼阴影里忽有铁甲铿然。御林军副统领陆凭山按剑而出:“高少监,私设祭坛,当问擅专之罪!”
高延面不改色:“春祭旧例,为防邪祟,需预演镇魂之仪。陆将军若疑,只管上奏。”
两人对峙间,秦莞已悄然挪至祭坛侧,指尖在袖中一弹,纸骨人形滑入袖袋,取而代之的是她早以蜡油捏成的假骨。
就在高延欲将假骨嵌入玄武缺口时,燕迟忽然上前一步,以金符压住祭坛边缘:“且慢。”
高延抬眼,笑意未达眼底:“世子殿下何意?”
燕迟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遭侍卫听清:“昨夜永安门竖棺爆裂,棺中焦尸口衔柳叶刀,刀柄刻‘御医院’三字。高少监既掌春祭,不妨一并解释。”
高延眼角微抽,尚未开口,祭坛下方忽传来“咔”一声轻响——秦莞以发簪拨动机关,玄武龟首竟自行旋开,露出中空暗格。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只火漆封口的竹筒,筒身赫然是沈府旧纹。
竹筒启开,一纸薄如蝉翼,却密密麻麻写满朱砂小字。
秦莞只扫一眼,指尖便凉了——那是父亲沈毅的亲笔,记录三年前晋王案最后一份口供:
“……戌时三刻,晋王服药后暴毙,药引乃御医院副使高延所呈,名曰‘雪蟾丹’,实含牵机……”
口供末尾,朱批一行小字,却是晋王印信:
“若我有不测,此卷当于春祭日公诸天下。”
高延脸色骤变,厉声喝道:“来人!睿王府暗携邪物,意图玷污春祭,速拿下!”
话音未落,门楼四角忽然落下黑布,将祭坛与众人一并笼罩。布上绘满血色符纹,正是归雪门“困魂阵”。
黑暗里,铜铃声四面八方响起,像无数骨节在雪地里摩擦。
秦莞早将蜡丸捏碎,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燕迟扯过她手腕,低声道:“阵眼在祭坛下方,击玄武龟首。”
两人背靠背,一人以匕首挑开黑布,一人以金符击向龟首。火星四溅,黑布遇火即燃,阵纹扭曲,铃声大乱。
高延趁乱欲逃,却被陆凭山一剑挑落帽翅,露出鬓边一道旧疤——那是三年前沈府灭门夜,燕迟亲手留下的刀痕。
“果然是你。”燕迟冷笑,“当年扮作御林军校尉,如今换皮成了内侍少监。”
高延眼中闪过狠色,袖中弹出柳叶刀,直取秦莞咽喉。
电光火石间,秦莞以纸骨人形挡下刀锋,“噗”一声,纸骨胸口被刺穿,弯月指骨却顺势嵌入高延掌心。
血珠溅上玄武龟首,祭坛发出沉闷轰鸣,竟缓缓下沉。
祭坛下方,露出一条幽深暗道,石阶尽处,赫然是沈府旧祠堂。
祠堂供案上,白烛未燃,却摆着一只黑漆灵牌,上书:
“先考沈公毅之位”
灵牌前,跪着一人,青衣素服,背对众人。
秦莞呼吸一滞,脚步踉跄。
那人缓缓转身,面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只鬓边添了霜雪。
“莞儿,”沈毅声音沙哑,“回家吧。”
祠堂外,雪忽然大了。
高延被陆凭山押下,仍在嘶喊:“沈毅已死!那是纸骨!是归雪门的妖术!”
沈毅却抬手,指向祠堂梁上——那里悬着一盏白灯笼,灯纸上仍是朱砂八字:
“生者勿近,死者当归。”
只是这一次,灯笼无风自燃,火苗幽蓝,照出沈毅脚下两道清晰的影子。
活人,还是死人?
秦莞握紧袖中纸骨,指节泛白。
燕迟按住她肩,声音极轻:“别急,真相只差最后一根指骨。”
幽蓝火光里,沈毅的影子微微一晃,竟向祠堂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