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山河分界
萧河死后,河谷狼乱了好几天。
浪爪成了临时首领,却整天缩在石屋里不肯出来。石屋阴暗潮湿,角落里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兽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可他就是不肯出去。他总觉得是自己没劝住萧河,才让族群落到这步田地——死了十几匹同伴,有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的是刚成年的年轻狼,还和雪原狼、芸娘的族群结了仇,以后河谷狼该怎么在云雾山立足?
有次庚石端着肉汤进来,劝他:“首领,你得出去看看,小狼们都没人管,有的还在哭,说想爹娘了……”浪爪却把脸埋在兽皮里,闷声说:“我不是首领,我没资格当首领……是我没用,没拦住萧河……”庚石叹了口气,把肉汤放在地上,悄悄退了出去,心里也堵得慌。
直到苍牙和芸娘带着伤来找他,苍牙背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芸娘的眼睛还是红的,显然刚哭过。他们站在石屋外,苍牙开口,声音很轻:“浪爪,过去的恩怨,随萧河一起死了。萧河做错了事,他自己偿了命,河谷狼没错,我们不会怪你们。以后各族群还是邻居,该换粮换粮,该帮忙帮忙。”
芸娘也跟着点头,声音带着温柔:“是啊,浪爪。你要是不肯出来,小狼们怎么办?它们需要人照顾,河谷狼也需要首领。萧河虽然错了,但他也是为了河谷狼,你得帮他把河谷狼带好,让它们好好活下去。”
浪爪在石屋里听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打湿了兽皮。他终于红着眼从石屋里出来,对着苍牙和芸娘深深低了低头,声音沙哑:“谢谢你们……对不起,让你们受委屈了。”
清理战场花了三天。中央平原的老橡树下挖了个大坑,坑很深,能装下所有战死的狼。浪爪亲自把萧河的尸体放进去,萧河的眼睛还睁着,浪爪用爪子轻轻把他的眼睛合上,低声说:“首领,安息吧,以后不会再打仗了。”然后他又把那些战死的河谷狼、雪原狼,还有几匹不小心被卷入战斗的猴群成员都放进去,不管是敌人还是同伴,此刻都安静地躺在一起,没了生前的仇恨。
芸娘在坑边种了一圈草药,有薄荷,有蒲公英,还有迎春花的种子,说这样能净化土地,也能让死去的魂灵安息。猴群还在坑边放了些野果和鲜花,五颜六色的,像铺了层花毯。风吹过,草药的清香混着花香飘散开,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沙粒带着荒原行者帮忙修补被战火毁坏的营地,它们帮河谷狼修补石屋,帮雪原狼加固雪墙,帮芸娘的族群重建被石矛戳破的竹棚,干活时没人说话,却都很卖力。风痕带着雪原狼给河谷狼送来了疗伤的草药,是冰裂谷特有的雪莲花,专治刀伤,还教河谷狼怎么熬药,怎么包扎伤口。雨足教小狼们继续编篮子,只是这次没人再笑了,个个都安安静静的,手指笨拙地捏着竹条,好像突然长大了不少,知道了生活的沉重。
第七天清晨,苍牙、芸娘和浪爪又在中央平原的老橡树下碰面了。老橡树上的新芽长了不少,嫩绿色的,透着生机。这次没有剑拔弩张,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重,三匹狼都瘦了些,眼里也多了些红血丝。
浪爪先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他低着头,不敢看苍牙和芸娘:“萧河做错了事,该偿命。河谷狼……认了。以后我们不会再抢地盘,也不会再挑起战争,就守着原来的河谷,好好过日子。”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河谷图腾的石头,石头是他连夜打磨的,很光滑,图腾刻得很清晰,他把石头放在地上,“黑风口的粮洞,还是各族群共用,谁缺粮了就来换,和以前一样,绝不藏私。”
苍牙看着浪爪,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怒火,只剩平静,还有一丝同情。他放下刻着雪原狼图腾的石头,石头是雪山上的黑石,冰凉坚硬,放在离河谷狼图腾不远的地方,中间隔着两步的距离:“日曲卡雪山归雪原狼管。以后河谷狼要是想去捕猎,提前说一声,风痕会带你们去北坡,那里安全,猎物也不少,我们绝不阻拦。要是冬天缺粮,也可以来冰裂谷换,雪山上的岩羊够吃。”
芸娘将刻着癸芸氏图腾的石头放在另一边,形成一个三角形,石头是竹林里的青石,上面还带着竹纹,银灰色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单薄:“云雾山的竹林归我们。猴群的野果和草药,还是随便用,谁需要就来采,不用打招呼。只是……”她顿了顿,看向苍牙和浪爪,眼里带着恳求,“萧河虽有错,但也是为了族群才被贪念迷了心。我们划清领地,以后各自守护好自己的地盘,互不相犯,别再让争斗发生了,好吗?为了小狼们,也为了这片土地。”
浪爪用力点头,眼眶又红了:“好。”
三匹首领的石头呈三角形放在老橡树下,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像是在地上画了个无形的界线——日曲卡雪山归苍牙,云雾山归芸娘,河谷狼守着黑风口,中央平原还是各族群共用的地方,谁也不能私自圈占。阳光落在三块石头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像三个沉默的誓言。
那天下午,苍牙带着雪原狼回了日曲卡雪山。沙粒站在红石崖上,看着它们的身影消失在雪坡尽头,转身对身边的荒原行者说:“我们也该走了。”
“去哪?”有荒原行者问,它是沙暴的弟弟,之前一直跟着黄尘,如今黄尘留在了河谷,它有些迷茫。
沙粒望向荒原的方向,那里的天空很蓝,没有雪山的雾,也没有云雾山的雨:“回我们自己的家。这里的事结束了,苍牙首领能守好雪山,芸娘首领能守好竹林,浪爪也会带好河谷狼,我们不用再担心了。”
几匹荒原行者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它们向芸娘和浪爪道了别,芸娘让猴群给它们装了满满一袋草药,都是治伤和预防疾病的,还塞了些野果干;浪爪塞给它们足够的肉干,是河谷狼最好的鱼干,晒得香喷喷的。棕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中央平原的尽头时,沙粒回头望了一眼——雪山的雪还没化尽,像盖着层白被子;竹林的雾还没散,像裹着层绿纱;只是空气里终于没了血腥味,只剩下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清新而安宁。
芸娘回到竹林时,云芽正抱着幼崽在石台上晒太阳。幼崽醒了,正用小爪子抓云芽的耳朵,咿咿呀呀地叫,声音脆生生的。看到芸娘回来,云芽站起来,轻声问:“都安排好了?”
“嗯。”芸娘走过去,挨着云芽坐下,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她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老猴王的弟弟落在芸娘肩上,用喙蹭了蹭她的脸颊,痒痒的。芸娘抬手摸了摸它的新羽,新羽已经长齐了,能飞了,她突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释然:“雨足呢?让它接着教小狼编篮子,之前编了一半,别半途而废了。编好了篮子,正好装采来的野果。”
云芽也笑了,眼里的担忧散了:“在溪边洗兽皮呢,说要给小狼们做新垫子,之前的垫子被血弄脏了,得换个干净的。”
远处,传来猴群采摘野果的叫声,“吱吱”的,很热闹;还有小狼试着编篮子的笨拙动静,竹条掉在地上的“啪嗒”声,虽然还带着点小心翼翼,却比前几天鲜活了不少。芸娘望着竹林深处,阳光透过竹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金。她轻轻叹了口气——云雾山的新生,这次是真的要开始了。
半个月后,苍牙在日曲卡雪山的冰裂谷办了个小学堂。
学堂就设在红石崖下,背风朝阳,用石块垒了个简单的石桌,石桌表面磨得很光滑,不会硌着小狼的爪子。风痕负责教小狼们辨认地形和捕猎技巧,它带着小狼们在雪地里走,指着冰缝说“这里不能靠近”,指着背风的山坳说“这里冬天有岩羊”;苍牙自己则教它们认字——用炭笔在兽皮上写字,写雪原狼的图腾,写雪山的名字,写“和平”和“守护”,小狼们用爪子蘸着水,在石板上跟着画,歪歪扭扭的,却很认真。
有天下午,芸娘带着雨足和几匹小狼来了,还带来了猴群种的草药和编好的竹篮。竹篮里装着新鲜的薄荷和蒲公英,还有几个刚编好的小竹筐,是给小狼们装东西用的。“听说你办了学堂,”芸娘笑着对苍牙说,阳光照在她银灰色的毛发上,泛着柔和的光,“我也想在竹林办一个,教小狼们辨草药和编东西,到时候让小狼们互相来听课,好不好?让河谷狼的小狼也来,大家一起学,多热闹。”
苍牙看着芸娘身后的小狼们,它们正好奇地打量着雪地里的一切,有的还伸出爪子摸了摸雪,冻得缩了缩手,引得旁边的雪原狼小狼笑;又看了看自己学堂里的孩子,它们正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芸娘带来的竹篮,苍牙冰蓝色的眼睛里泛起暖意,像冰化了的春水:“好啊。让它们多走动走动,认识认识,以后就不会再像萧河那样,觉得地盘比情谊重要了。”
芸娘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云雾山。山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温柔而轻快。
浪爪偶尔会带着河谷狼去中央平原换粮,每次来都会顺便去苍牙的学堂看看,有时还会给小狼们带些新鲜的鱼——河谷狼擅长打渔,这是它们独有的本事,鱼身上还带着河水的凉意,鲜得很。苍牙会让风痕带着浪爪去北坡捕猎,有时还会留它们在雪地里吃顿岩羊烤肉,两族的狼围坐在火堆旁,虽然话不多,却再没有之前的敌意,有的小狼还会凑在一起玩,用爪子堆雪球,笑声像银铃一样。
有天傍晚,苍牙站在红石崖上,看着夕阳落在日曲卡雪山的雪顶上,将雪染成了金红色,像撒了一把碎金子。风痕走过来,递给他一块肉干,是刚烤好的岩羊肉,还带着热气:“首领,芸娘派人送来了新采的草药,说给小狼们预防春寒的,还带了些竹筐,说是给学堂装炭笔和兽皮用的。”
苍牙接过肉干,咬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暖到了心里。它想起萧河死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夕阳,只是那天的阳光带着血腥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如今却只有温暖,像裹着层软毯子。
“风痕,”苍牙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说,萧河要是当初没被贪念迷心,现在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坐在火堆旁看小狼们嬉闹?”
风痕愣了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道。但人各有选择,路是他自己走的。或许他要是能看到现在这样,小狼们能安安稳稳地玩,各族群能好好换粮,就不会那样了吧。”
苍牙笑了笑,没再说话。是啊,路是自己走的。萧河选了独吞山河,用杀戮换取统治,最终落得身死的下场;而它和芸娘、浪爪选了划清边界、守望相助,用宽容和理解守护这片土地,才能让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终于迎来真正的安宁。
远处的雪坡上,小狼们正在追逐一只蝴蝶,那只蝴蝶大概是从云雾山飞过来的,翅膀是彩色的,在雪地里格外显眼。白色的身影在雪地里蹦蹦跳跳,嬉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穿透了暮色,传到了红石崖上。苍牙望着它们,觉得胸口的伤疤好像不那么疼了,连带着心里的沉重,也轻了不少。
或许以后还会有摩擦,还会有争执,毕竟各族群的习惯不同,需求也不同。但只要守住“和平”这两个字,只要记得老橡树下那三块分界的石头,记得小狼们嬉闹的笑声,云雾山和日曲卡雪山,就永远会是充满生机的地方。
夕阳渐渐沉下去,夜幕温柔地笼罩了雪山和竹林。溪水潺潺地流着,唱着轻快的歌;虫鸣渐渐响起,像在拉小提琴;远处的竹林里,猴群点亮了火把,火光像星星一样闪烁;河谷里,河谷狼的石屋里也透出了光,暖融融的。一切都在安静地诉说着——山河已定,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