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沂踏着晨露走进森林时,裤脚还沾着城市的尘埃。帆布画夹在臂弯里轻轻晃,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他手背上跳,像小时候外婆摇着蒲扇讲的故事里,那些会跑的星星。
他在一块覆着青苔的岩石上坐下,刚铺开画纸,就听见远处传来轰然的水声。转过一片蕨类植物的屏风,瀑布正从墨绿色的崖壁上砸下来,碎成千万颗银珠,又聚成溪流漫过卵石,在下游铺出块嫩得能掐出水的草坪。蒲公英举着白球,三两只灰雀扑棱棱掠过,翅尖扫过草叶,惊起一串露珠滚落。
视线往上,是成片的松树。它们不像别处的树木那样急于舒展枝叶,而是稳稳地扎在土里,树干笔直地冲向天空,枝叶在顶端舒展成墨绿色的云。阳光穿过松针的缝隙,在树身上织出斑驳的光影,风过时,枝叶摩擦的沙沙声里,竟藏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
临沂握着画笔的手慢慢放松了。他原本想画瀑布的汹涌,画草坪的鲜活,可此刻笔尖落在纸上,却不自觉地勾勒起那些松树的轮廓。它们沉默地立在那里,不与花草争艳,也不与瀑布比声势,只是扎根、生长,年复一年地守着这片森林。
风又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水汽的湿润。临沂忽然笑了,那些在心里盘桓了许久的纠结、不甘,像被这风吹散的雾,渐渐淡了。他放下画笔,往草地上一躺,头顶是松针交错的天空,耳边是瀑布的轰鸣和松涛的低语,身下的青草软软地托着他,带着泥土最本真的温度。
原来有些答案,从来不在急着追赶的路上,而在这样安静的、蓬勃的生机里。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暖意,终于轻轻地、彻底地舒了口气。
他想放下咎言。
任旭终于拨通了临沂的号码。“任旭,你请几天假陪我来森林吧。”
任旭回答“好。”
临沂和任旭沉醉在清早的时光中,四周,绣线菊散发着浓郁芬芳,里边的露水蜘蛛网摇摇晃晃。走下温暖宁波,来到潘潘毕奥的山谷,黄色街道上的明黄房屋在暑气中免软歪斜、无精打采,干河小溪上的柳树泛着箔白光泽,枝条沉沉垂在金色草坪上。他们花枝招展的走过粉街,穿过蒸腾的绿谷:他们穿白和黄的亚麻丝绸,临沂手中的那幅画像魔戒上的珍宝一样闪耀。
“这幅画是你的新作吗?”任旭问道。
“是。它叫《放下那澎湃的瀑布》。”
“我还是更喜欢那幅《未寄出的信》。”
“为什么更喜欢那一幅?”
任旭只是笑笑“我们继续逛吧。”
任旭用她亲切的嗓音哀叹:“真不信了,你那些绝美的水彩画在十年后便都褪色了,这些你偏爱的颜色都不能持久。”
临沂回答:“对,更糟的是你这一头漂亮的头发,医生,在十年后就全都变灰了,而要不了多久,我们美丽快活的身子骨就不知埋在哪个坑里了,可惜了,也包括你这漂亮又坚强的身子骨,我们没必要活到这么晚才开始变得理性吧。太白是怎么说的?”
临沂站着吟诵道:
“去年寄书报阳台,今年寄书重相催。
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使西来。
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在等谁?”任旭调侃的问道。
临沂大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好棒的太白他有先见之明,什么都知道了,我们也什么都知道。他会喜欢今天这个饮酒日的经验也恰好如此美妙,适合用太白的方式死去在径流之舟上。你们看今日的一切都美妙绝伦。”
“李太白死于河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死法呀?”像是问别人,像是问自己。
可任旭打断了对话:“不,快停下来!谁要再说关于死和死亡的一个字,我就不想理他了,停止吧!”
临沂笑着到他这边:“你说的真有道理,如果我再说关于死亡的一个字,你就用你的袖扣戳我的眼睛,说真的,今天实在太美好了。今天有只鸟在唱歌,童话鸟儿,我今早就听见它唱了;今天有阵风在吹,童话风儿,天空之子,他唤醒沉睡的公主,将思虑从人们脑海吹走;今天有花朵开了,童话花儿,蓝盈盈的,一生只开一回,采到它的人便能获得至福。”
“你是想说点什么吗?”任旭问他。
“我想说的是:今日一去不复返,若再活到沉痛的过去,不吃、不喝、不玩,就永不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太阳永不再如今日这般照耀,它在空中有一个位置,与木星的位置形成一种关联,与我,与咎言和妹妹,与我们所有人有一种关联,他不会再来了,千年内都不会再来,因此我要快乐要靠向你左边一点,帮你保护这宝石绿的袖扣,在他的绿光下,我的脑袋看起来会像一颗猫眼石,不过你也得一起做点什么。”
“做什么?”任旭始终没听明白。
“你得告诉我,有关咎言的所有事情。”
“还不到时候。”任旭始终笑笑,眼里有说不尽的含义。
“你这医生也还神秘上了?”临沂一改刚刚的忧郁,换上一副打趣的神情。
任旭打量袖子上的宝石绿袖扣。“我们继续向前吧。”
临沂见他不想继续说一下的模样,便也停下说话跟着任旭继续向前走,“不过话说我那幅画得奖了没?”
“得了,二等奖呢。”任旭打趣的回答道。
“我着实喜欢太白,奈何我不在唐代。”临沂找着别的话题。语言中有惋惜、有不甘、有痛苦、有感同身受。
“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干嘛一直重复这最后一句?”任旭疑惑的询问。
“任主任,为什么会发光的苔藓我竟然一点印象也没有?”
“会发光的苔藓?我只在展览上看到过你的《未寄出的信》,里面只有蒲公英啊”
任旭不知道的是,在《未寄出的信》中右下角有一小片散发淡蓝色光芒的苔藓,只不过有些许不同。
——回到那一晚——
“临沂,你爱我吗?”
“你想我爱你吗?”
“你和雪有一个共同特点……”
又是这句话……什么特点?他不知道。
“是纯洁无瑕”
临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一亮,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心情。
咎言望着眼前那眼神盛满星星的临沂,欢快的好似一切东西与他对比都是他的附属品。
可再次眨眼,身前的咎言一身的白衣演变成了黑衣,如墨一般冷淡,那瞳孔中的倒影是如此震惊,波澜不惊。
他拼了命的拿那作画的画笔刺向临沂。
“不!”凄厉的喊叫是如此动听,猛的坐起身!“咎言!”
阴湿的木床板发出淡淡苦味,涩感似他心头那块碎渣刺的他遍体鳞伤、浑身淅淅沥沥。不知是忍不住,还是恨与痛,大概……都有吧。
他五指泛白的捏着床被……“临沂,我们回去治病吧。”任旭的回答如雨中最痛最尖利的一滴雨水猛然荡漾进临沂的大脑。
像触摸到了什么机关,临沂浑身仿佛癫痫般抽搐。“啊啊啊啊啊”一阵尖利的尖叫是那远处木屋中的野怪撕开腔腹血液猛然喷出般的痛。
任旭眼中留有不忍。可他还是坚定的说“临沂,长痛不如短痛,你不是说他害了你妹妹吗,那你就去忘掉他!”
临沂苍白的面孔一直映射在任旭心中,一颗晶莹的泪划过脸颊打击在手背上。
任旭摇了摇头,随后出去了。临沂终于似忍不住般痛哭,他再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眼神绝望的望着木质天花板。